正文 約定 — 第貳章

早晨的空气略为冰冷,柳无语提着一水桶,拿着水瓢,一边勺水往娘亲最爱的那片牡丹花丛泼去,一边打着疲困的呵欠。

本来呢,这洒水的工作一向是交给无言来做,但是因为无言现在一天到晚都被那个新来的客人给追着跑,无暇分身来照顾这堆花比人娇的牡丹,所以他只好代劳。

又将一瓢水以优美的弧度抛向约有一人高的牡丹花丛中,柳无语瞧见远方一抹白影对着他飞奔而来,不必想也知道是谁。

他没好气地看着衣衫不整的姊姊,大清早就要躲人躲到花园来,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只揪着一袭白色的睡衣,匆匆忙忙地飞奔而来,想也不想地就躲进了牡丹花丛中。

躲进去前,无言还将一指挡在惨无血色的唇间,要他噤口;开什麽玩笑,他又没有谋害孪生姊姊的习惯,没事做通风报信的小差做什麽?

果然,在无言躲进花丛後,过没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跟在无言的後面追了过来。

「无语,有没有看到无言?」大清早就起来追人的平静,竟是满身大汗,可是那双眼睛还是瞪得斗大,四处搜寻着无言的踪影。

「我哪知道啊!拜托你别再追我姊姊了,她又没惹到你...」柳无语没好气地答道,手中一瓢水还往地上无言经过时,留下的淡淡脚印泼去,一边眼神闪烁地看着与花丛相反方向的通道。

但是沈平静完全不吃这一套声东击西,因为这几天下来,在他狂力猛追无言之下,最会扯後腿的就是这位柳无语,害他好几次都错失了到手的无言。

看着柳无语闪烁的眼神,再看看无语手上那桶始终不敢泼远的水,还有眼前最近的障壁物,沈平静的眉一挑,声音猛然大声起来,而且越走越近。

「没惹到我?你居然敢说没惹到我?还有,她那粗鲁样哪里像女人?你眼睛瞎了吗?还叫她姊姊,她从小跟我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睡在一起,我都没发现她是女的,你这麽确定,你亲眼看过吗?」

逼近无语的沈平静,忽然抢过柳无语手中的水桶,然後用他的蛮力,将整桶水平均地泼洒在绿叶青翠,花美硕大的牡丹花丛中,接着手叉着腰,好整以暇的等着人自动跑出来。

小时候跟无言过了一段无瑕的童年,无言会躲哪里他还不清楚?无言总爱躲在树丛的枝叶,藏身於满目的苍翠中,像是绿色的摇篮,拥抱着渴望被父母关爱的无言。

他知道无言渴望被家人疼爱,但是无言也太过份了,竟然被家人溺爱到如此地步,当他知道

无言回到柳家每天的作息後,他是气得差点又昏倒一回。

粗重工作不用作,剑也不练,就做些针线活,再不就是早上跟下午提着一桶水,照顾着一整园的花花草草,无言说一没有人说二,整庄的人都将这大小姐捧在手心,宠得像个小公主,天知道无言到底是男是女!

打从他进山里拜师至今为止,他从来就没听师父提过一句无言与他之间的性别差异,他跟无言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完全都不觉得无言符合印象中女人的娇弱形象。

无言一向嘴巴毒辣,刀法狂野,压得他连气都不敢喘,他小时候软脚虾的外号,岂是无言闹着好玩取的?他是真的打不过无言也骂不过无言,如果说无言是他曾经憧憬的目标,一点也不为过。

「哈、哈啾!」

花丛里传来十分清脆的一声喷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平静,瞪大他的铜铃眼,就看花丛之中哪里骚动,那个直到现在还不肯提剑与他决斗的人就在其中。

「无言,出来!」差点忘记无言的忍功跟毒舌一样难缠,沈平静瞪着又恢复寂静的花丛大声吼道。

躲在草叶中的无言,早上没睡饱也就罢了,被人追着跑连衣服都没穿好,她也可以算了,但是衣衫不整,还要被罪魁祸首给淋了一身水湿,她可还能再忍?

「臭平静、烂平静,死软脚虾...」

揪着地上的杂草,靠着牡丹繁茂枝叶庇荫的杂草,在柳无言受气的心情下,无所遁形地全成了无言出气的对象。

「蠢蛋,要出师也不会早几年,脑袋装浆糊的软脚虾......」

越骂越气,越气眼泪就越止不住,柳无言的眼眶充满了晶莹的水珠,与碧绿叶上的晨露相互辉映;要是平静早个几年来,她或许还会履行一半的诺言,可是现在她已经无力实践当初的承诺。

落寞地站起身来,浑身湿透的柳无言,看着站在花丛外,一脸喜孜孜模样的沈平静卷起袖管,眼巴巴的模样跟渴望骨头的小狗没两样。

「你真好...一点都没变...」无言看着平静那一脸期待,真的很不忍心破坏,但是平静的逼迫只会让她更想念她失去的东西。

「说什麽呢?过来!跟我一决胜负!」平静对着仍被一堆牡丹花丛围绕的无言,探出一掌,无言的话,他没听进多少,但是他知道,无言是跑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无言一袭的白衣裳,在光影间被花叶染成层次分明的绿,一头未梳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黑色的发丝更衬出肌肤的白皙如玉,也许是阳光又也许是他的追逐,让无言的脸颊镀上一点点的粉红,在花朵的映衬下,无言纤细的身影慢慢散发出柔和的味道,这一切却只让平静想到无言这几年来的荒废。

「别忘记,除非把你也变成像我一样的侠客,否则我是不会罢休的。」这正是当初他愿意订

下约定的条件,不是吗?

无言沉默地看了平静一眼,淡淡的,带点从小至今都抱持着的嫉妒,从前,她嫉妒沈平静拥有的亲情;现在,她嫉妒沈平静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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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怎麽了?大过年的干麻躲在树上,屋里很多东西可以吃呢!」

从树下传来的声音,大声地往上哟喝,让坐在枝桠上发呆的无言险些掉了下去。她往下一看,是平静。

那张软脚虾的脸,在今日气势十分昂扬,让她心中的无名火被点燃,她愤愤的将头撇开,赌

气的说:「不去!不吃!」

开什麽玩笑,炫耀也不要这样好吗?她知道,每逢过年过节,平静的爹娘就会上山,顺便拎来一大堆衣裳跟食物,但她又不像师父那样馋嘴,何必特地出来叫她进去,就只为了看那些堆得跟小山似的过年礼物,对照她爹娘年年不上山见她的冷清。

「你还气你爹娘没来?男子汉大丈夫别像个姑娘一样,老计较这种小事情!」小小的平静在树下指责树上的无言。

每年过年一到,无言的脾气就特别古怪,总是没头没脑的发脾气,直到去年平静才弄明白,无言在气他爹娘都会上山来看他,还带着一堆可以让他们吃到明年过年的乾货,以及又新又漂亮的衣裳,而无言自己从小到大,却连爹娘的一面都没见过,就被丢到师父身边不闻不问。

「我才不是姑娘!我只是不想进去」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很小家子气的无言,瞬间挑衅起平静:「你才是姑娘,不敢爬树的软脚虾!」

「谁不敢爬树了!」树下的平静又被挑起了怒意。

他哪有不敢爬树,他只是不敢像无言一样爬得那麽高而已...

「那你上来啊!」无言在上头叫道。

「上去就上去,谁怕谁!」卷起袖子,平静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无言看轻,好吧,高就高,上去就上去,反正树上又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无言也在上头,既然如此,那他有什麽好怕的?

一步一步的爬上去,距离地面越远,平静就越不敢往下看,深怕往下一看後他的双脚会发软,不是因为他怕高,而是没有人会像无言那麽奇怪,越高的树越爱爬,几丈高的大树照样爬上去,也不在乎会不会摔下来。

可他就不是了,他是有忍耐限度的,太高的树他不会爬,一方面是尊重大树,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上来啊,软脚虾!」无言不停的在上头叫嚣:「不敢的话,就下去回去找你娘撒娇吧!」

「谁要跟娘撒娇啊!」平静气恼的往上大吼:「又不是小孩子了,谁有空整天对着娘亲撒娇?我真搞不懂你,每次你爹娘没来就要拿我出气!他们没来不是更好吗?这样你就能跟我一直呆在山上啦!」

「你说什麽?死软脚虾!」无言骂道。她何时找他出气?是他那张嘴巴老说出一些蠢话才惹她一阵骂,听听看,什麽叫做他们没来更好,这是人话吗?

「死软脚虾,我干麻没事要跟你一直呆在山上,我才不要跟你这笨软脚虾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你会害我变笨,你知道吗?」无言指着平静大骂道。

她是变笨了...因为自从平静上山之後,她想念爹娘的次数变少了...甚至有时候她会认真的觉得,一辈子跟平静呆在山上也不坏,至少她无聊时会有个人陪她玩、给她骂,那些不悦的心情不再被压抑,而是可以很轻松自然的发泄出来。

听到这话平静大感不满:「谁害你变笨了?是你自己本来就笨吧,不要牵拖到我身上!」

「笨的是你!」无言非常坚持,平静一点都不懂看人脸色,这还不算笨吗?

「不,是你比较笨!」平静边爬边回嘴:「我怎麽看都比你聪明,当然是你比较笨!」

「少嘴硬了,软脚虾,你的笨就跟你的软脚一样,别不承认了,你看,爬那麽久还是只有那麽点高,我看你就是软脚兼怕高,少逞强,小心到时候下不去,要师父抱你下树!」

嘴上骂归骂,无言看着下头的平静,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因为平静从来没爬得这麽高过,可她还是没法坦率的说出自己的担忧。

「你爬不上来的,死软脚虾,下去吧!」

「谁说我爬不上去的,你给我等着,我马上爬上去给你看!」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为了这口气,平静他豁出去了。他不顾无言劝告的往上爬。

而本来坐在上方枝桠的无言,在看见他烂得可以的攀爬技术时,忍不住站了起来,朝着那只笨得可以的软脚虾大吼。

「沈平静,你给我下去!」无言疾声厉呼:「不要再上来了!你找死啊!」

笨蛋,他以为她是随随便便就能爬上树的吗?她要爬上树之前,至少都要观察那棵树三天,评估哪根枝桠可以踩、哪根不能踩,最後她能爬到的最高点会在哪里,而不是像平静这样乱爬一通,好几次都踩到脆弱的枝干差点滑下树去。

真是...说他笨还不承认,无言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开始往下爬:「不许动,沈平静,你给我待在原地等我下去!」

「我不要!」虽然滑了好几次,手也有点磨破皮,但除非是摔下去,否则他决不放弃往上爬,他绝对不让无言看轻他。

「沈平静,你别闹了!」平静硬是要爬,无言可是看得步步惊魂:「沈平静、你别乱踏啊!」

「你说什──」没听仔细无言在上头鬼叫什麽,平静一脚踩空,脚下的树枝同时碎裂往下掉,就在要掉下去的瞬间,平静刹那间的反应是用双手紧抱着树干,好继续待在树上。

为了不让无言嘲笑他,平静还压抑着自己绝对不可以放声大叫,更不可以喊救命!他是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能轻易向人求救,这样有损他的颜面。

而上方的无言在看到平静两脚悬空,仅用双手挂在树干上时,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麽高,要是摔下去,别说是变成肉饼,变成肉泥都有可能。

「你这笨蛋软脚虾,叫你别爬还硬要爬,逞什麽强啊!」虽然嘴上叨念,无言爬下树的速度可一点都不含糊,没两三下已经到达平静的面前,连拖带拉的将平静给带到安全的地方,两人一同坐在大树中段的枝桠上。

就在两人坐定的同时,平静看到无言气呼呼的模样,不知道怎麽了,心底就有股很想笑的冲动。

而无言在看到平静傻气的笑脸时,火气整个爆发:「你还敢笑?你刚刚就要摔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怕什麽,我知道你会拉我上来的!」平静笑嘻嘻说道。

「笨蛋软脚虾,你摔死算了!」无言气得浑身发抖,真想再一脚把平静踹下树去,什麽叫她会拉他上来?要是她慢个一两步呢!那平静不就只能活生生的摔到地面变肉泥?

「别生气啦!」平静讨好似的拉着她的手:「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请你吃东西好吗?」

「不吃!」无言的气没有那麽容易消除,大过年的就害她吓出一身冷汗,这笔帐她绝对要利上加利的向平静讨回来!

「别气啦!我们不是好兄弟吗?」平静用手肘推推无言:「如果你出事,我也会第一个到你身边的啊!」

「乌鸦嘴!少诅咒我!」无言用手肘用力的推回去。

「我说真的...」平静的声音蓦地认真起来:「...不要生气、不要总是故意一人躲在树上,不要对我隐藏你心底的话,不管发生什麽事,我都会站在你那一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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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偷得一分闲暇,柳无言窝在专属於自己的绣房中,手捻着针线,一针一线,将手上那块牡丹白的绸布,勾勒出一朵清雅的水莲花。

不敢明目张胆地坐在椅子上,她偷偷地窝在桌子底下,慢慢做她因为平静而停摆的绣画。

记不清楚是怎麽开始的,总觉得拿着针,心无旁鹜地做些针黹,那块心中的缺口就能够消失,不会看见、不会听到,那些属於黑暗的颜色与低语。

然後不知何时,家中出现了这间绣房,她在这绣房中挂满了一幅又一幅的绣画,有花开富贵的粉色牡丹,也有飘逸君子的金黄秋菊,岁寒三友四君子,都是她绣画上的常客,她将她的寄托存在这里。

遇上心情不好,她会走入房中,废寝忘食的缝制一幅令自己满意的画,或是将挂在墙上的绣画一一拿下,摊在桌上,用指尖扫过那针线浮在丝绸上的触感,最後在绣画的包围中入睡,期待会有个好梦。

「唉...别再逼我。」停下缝制的动作,她吸吮着又被刺一个洞的手指,感觉血微甜的感觉在口中扩散,看得出这下刺得不轻。

若她还只是个初学女红的人也罢,问题是她拿针线至少也有两三年,大幅的凤鸟图都可以安然完成,怎麽可能一朵小小的莲花还没绣完,手上有好几个被针戳到会溢血的洞?

其实她很清楚原因,就是她无法专心,缝着缝着就会想起过去,一分心手上的针就往指上扎,而那力道通常是不轻的。

她不时停下来想一些事情,但思考完後都只是一阵阵叹息,手中的白莲越缝越歪,心也浮躁起来,正想起身收针线时,她却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及沈平静的怒吼。

「出来!无言!你给我出来!」一掌拍开绣房的门,沈平静并没有被这一屋子精致的绣品给吓到。

早就打听过这是无言专用绣房的沈平静,带着满脸怒容审视墙上的绣画;精细的绣画在柳家庄的评价颇高,也是因为这样,平静才在旁敲侧击下,知道柳府还有这麽一个避风港是无言躲藏

的圣地。

平静仔细地看着每一幅绣画,精细的程度令人咋舌,想必是耗去了不少时间才能制成,而无言就是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抛下了剑,也舍弃了他这个童年玩伴。

「柳无言,你等着看好了...」

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沈平静像是头恶毒的狼,抽出重剑,在房里乱挥,微微的剑气溢出剑身,将房中所有的绣画给撕了个粉碎。

当一片一片残缺的绣布飞落在地上时,房中有一角像是被刻意隐藏的黑暗,在沈平静眼中分外清晰。

「这是什麽?」手按上那层压在上头的黑色绒布,将厚重的布给掀开,一只用上好油桐木的剑盒出现在沈平静眼前,那大小、那样式,沈平静敢肯定,那绝对是用来装重剑的木盒。

「原来藏在这里,怪不得翻遍柳家庄也找不到。」

沈平静收起了剑,将木盒拿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盈漾在心中:怎麽这麽轻?

「沈平静!你给我放下它!」无言的声音在他後方响起,有点颤抖有点愤怒,更稀奇的是还带点哭音。

捧着木盒转身,无言果然在他後头,一幅被绞成一团的白布掉落在无言脚边,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无言眼中打滚,又急又气的模样,好像木盒里装的是无言的性命。

「为什麽这麽轻?你的剑呢?」平静不理会无言的命令,将手中轻盈的木盒扬起,另一手握起了他收起的剑。

「剑到哪去不用你管!你把盒子放下!」无言盛满泪水的眼始终不离那木盒。

一股怒气从那句『不用你管』後开始滋长:「既然剑不在盒里,你留着这盒子有什麽用?」平静怒不可遏地吼道。

「不要你管!放下、不要碰它!」身心俱疲的柳无言无法再承受另一个打击,但是沈平静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只看见了无言对一只空盒的珍爱,对一房绣画的宝贝,真正该拥在怀中的东西却抛得一乾二净,包括剑、包括他。

思即此,平静就有一股气在胸膛回荡,脑海中全塞着毁掉木盒的念头,而他也蠢到用行动去实践。

只见他将轻飘飘的木盒往上一扔,手起剑落,那木盒硬生生给他劈成了两半,从断裂的缺口飞出了两片被他斩断的黑布,当隐藏着几缕银丝的黑色布面碰触到地面时,无言凄厉的声音也传到他耳中。

「不!」

冲到已破碎的残骸面前,无言的手拾起绢布,斗大的泪珠滚滚而落,跪坐在地上的无言身影看起来是如此娇小,让平静看得心虚。

「不许哭!」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在无言身边围绕,平静不敢相信无言居然就这样在他面前,大方地哭了起来。

过去的无言就连掉泪也要撇过头去,死也不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而现在呢?无言就这样捧着两块破布,在他面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无言发疯似地站起身来,猛推着他宽广的胸膛,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以前一推就可以让他打个筋斗的无言,力气好像大不如前,而且他有种一还手无言就会飞出去的错觉,让他就顺着无言的手势,退到了门外。

未阖紧的门扉,露出了一条窥视的隙缝,平静在那缝隙中看见了,伏在地上的无言,低泣的哭声从弓起的身子里传出,四周散裂的木头碎片混在无言的泪水中渐渐变色,地上全是再也接不上的绣画,纷乱的绣线从断口炸出,围绕在无言身旁。

平静看着这幅景象,看着无言哭得如此凄惨,那身影像是摔碎的琉璃,因为脆弱而受伤,因为受伤而扎人,而造成一切的他,心中有种情感多过愧疚,却无法说明,只能看着无言跪在地上不能自己,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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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姊姊怎样了?」柳无话站在自家哥哥的房门前,问着脚步沉重、刚从无言房里回来的柳无语。

无语摇摇头:「她还是哭得很惨,当年全家逼她放弃练剑时,她还没哭得这麽惨,而且...」

「怎样?」见无语话讲到一半突然停下,无话颇是着急地问道;最了解无言脾气的无语,竟露出这种沉重的表情,无话怎麽想都很不乐观。

「我看先找好大夫比较稳当!」无语皱着眉头做下最坏的打算,「明天派人出柳家庄,去把刘大夫请过来。」

「又请大夫?无语哥哥,治标不如治本啊!」无话摇头晃脑的说着:「追根究底,不都是那个姓沈的错吗?要是他不来捣乱,一切都很平安不是吗?他来了之後闹得姊姊又犯了心病,眼睁睁看着姊姊受折磨,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闻此言,无语颇不高兴:「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你说我不够关心姊姊吗?」

「不!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迫於重龙剑法的威力而不敢对那姓沈的动手,让那姓沈的逼得姊姊又重蹈覆辙,就算我们两个人能漠视,你说那个出门去办事的人能受得了吗?」

「你是指...」由於日子实在过得太纷乱了,柳无语遗忘许久的某个人名又回到他的脑海。

「对!我想的跟你想的人是一样的──南松哥!」无话将那名字说出口之後,身体还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你说吧!要是他回来之後看见姊姊变成这样,而我们毫发无损,你说他会怎麽做?」

「他...会宰了我们!」没错,那位南松大哥临行前唯一跟他们说的话就是:保护姊姊!除此之外,未留只字片语。

身为盈凤派传人的南松哥,绝对有与重龙传人沈平静一较高下的本事,只是他俩怕在南松哥解决沈平静之前,他们这对未善尽职责的活宝就会先被处决。

南松哥是父亲最优秀的弟子,本名南宫松,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被父母亲收养的他宛如他们三姊弟的兄长,照顾着无言,鞭策着他与无话两兄弟,近乎虐待的地步──他跟无语是这麽想的,不过爹娘倒是挺乐的,因为这可以省下那对老爱游山玩水的夫妻教养孩子的时间。

所以他跟无话最害怕的就是那位南宫大哥,害怕自己没达到近乎苛刻的要求,又得接下一担子劳心劳力的特训。

「可是我们无能为力啊!你说吧,我们两人哪个打得过重龙剑法?」咕哝着他们的无力,无语走到弟弟身边,推开房门也顺便将弟弟给拉进去商量。

「打从姊姊回家一直到姊姊放弃练剑的那段日子,你跟我谁打得过那套重龙剑法?」将无话给拉进门内,兄弟俩席地而坐,视房内的桌椅为无物。

背靠着门扉,无话坐在柳无语的身边,开始回忆过去与无言的每一场胜负,在答案整理完毕之後,他也只能摇摇头,同意那份无力。

「我跟你的确都打不过...但是...」无话的双眼猛地狡诈起来,亮出邪恶的精光,「我可没说要单打独斗,二对一确实不大光彩,但是我宁愿落得小人之名,也不要让那姓沈的继续欺负姊姊!」

直到现在才明白这弟弟找他的原因,无语的第一份感觉是不悦;两个打一个?这种事岂是大丈夫所为!自认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他可不想破坏这份坚持,但是随後他却为无话的想法而感动。

「在我们享福的时候,姊姊就是对着沈平静那种混帐长大的,他现在对姊姊这麽差,我看以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帮姊姊出口气,我们还有资格做弟弟吗?那房间的绣画全是姊姊的心血,他看也不看、问也不问的就全毁了,不好好教训他,我真的不甘心。」

瞧无话那副气愤填膺的神情,无语开始对自己过份的冷静感到可耻。

他知道姊姊对那位沈平静有种特殊的情感,所以他不想与沈平静为敌;可是在沈平静仗着那份无法抹灭的幼时情谊,嚣张地欺负起姊姊时,这个定论,是可以被推翻的。

他是见过平静的,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他跟无话争着要去接回他俩的姊姊,小小的兄弟俩用木棍比斗,结果是他赢了,所以他跟父母一块上了山,见到了抱着腿哇哇大叫的正义门师叔,在母亲怀中强忍着眼泪的姊姊,还有那个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想同他们抢姊姊的沈平静。

那时他觉得是平静想抢,但是长大回过头想想,那时候其实是他们从平静身边抢走了一个朋友、一个玩伴,从师叔身边抢走了一个亲如子女的半个徒弟。

姊姊是师叔亲手带大,而师叔无亲无故,自然将这个交到手上的娃儿当成自个儿的那般疼,只不过师叔什麽不好教,偏偏教了姊姊重龙剑法;谁不好收,偏偏收了平静这死心眼的傻瓜来做徒弟,师徒俩都是傻瓜,把姊姊当男孩对待,一错就是十一年。

所以当他们将姊姊接回来後,就遇上了很多麻烦。

光是要无言乖乖换上女装,就花费了他们这群人一整年的光阴,女红针线活更是他们长期抗战下的成果;至於最重要的剑,他们是用硬逼的才将那把重剑逼离无言的手,现在平静三言两语就想让无言再拿剑,可有将他们这些无言的亲人放在眼中?

不论平静怎麽做,过去的无言是不会回来的,平静只能选择接受现在的无言,或者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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