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们不会是骗我的吧?」
「是真的,实在很抱歉,法兰克先生。」
「我们可是远道而来啊……」
法兰克先生顶着花白的发,与好友离开了日本棋院涉外部。应当年那位光曾经支援过《西贡小姐》的指挥家朋友所托,法兰克先生暂时关闭经营多年的围棋会所,与好友二人前来日本东京,就是希望能得到两张音乐会的入场券。
距离演出剩下不到两个月,网路上已经是一票难求,虽然日本当地黄牛票几乎绝迹,但网路上依旧有不肖贩售。只是两位已经不是未经世事的人了,自然不会上当,於是法兰克在写了电子邮件、打了手机……琥珀光都没有回应时,忐忑地找到日本棋院。
「你不是之前有去住过他家?怎麽不直接去看看?」桑迪纳闷了……干嘛非得先跑到棋院。
法兰克先生皱眉,在涉外部门口踟蹰着:「他们日本人似乎不是这麽欢迎突然到访的客人,那样不太好,还是要先取得联络。」
桑迪摊手:「但他其实不是日本人,好吧……现实是他连棋院都没出现了,不然去你说的站前围棋会所问问?实在不行就先回饭店,再想其他办法吧。」
两个高大的老外站在涉外部前的小走廊上低声讨论,非常显眼,於是当仁志侧身经过准备踏入涉外部的时候,留意了两人的谈话……
「如果你们是找藤原老师,」黑眼睛带着斯文的笑,轻声打断:「他正为年底音乐会闭门练习,几乎都在团练室,很少回家。」
「噢!」桑迪显然大受打击,看着眼前文秀的青年,懊恼地抓自己的脑袋:「我怎麽会忽略他一定得加紧团练呢?之前都在下棋,现在肯定疯狂训练。」
仁志微微对两位年纪明显比自己大的外国人欠身,观察认为两位老外应该没其他事了,才踏入涉外部,处理自己明年度即将前往中国联赛的事宜。
只是没想到等到办完所有手续出来後,两位还在门口,似乎是等着自己。
「……嗯,您是说,这位桑迪先生,就是当年光老师在音乐界复出时代为演出的《西贡小姐》的原指挥?」就是摔断腿还是摔断手的那位?
三人在来到棋院对外开放的大对局室,法兰克与这位新任的本因坊透过光的关系,互相知道彼此这号人物,只是没见过面,如今见上了自然在棋盘两端落座,不过业余棋士与职业高段的差距使然,加上法兰克找人心切,两人也没有真要对局。
仁志沉吟片刻,开口:「我的男友也是音乐家,老实说,我不认为紧锣密鼓练习到这种程度,他们会出来见人。」温和地说着,偏头看向一旁的桑迪:「您既然也是音乐人,我想您应该明白,有什麽我能帮上忙的请直说,但身为弟子,不想打扰老师练习。」
「也是啊。」懊恼啊……
法兰克挪了挪依旧有点大的肚子,看老友有些失望的神情,便看向对面的年轻人:「要不……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老师在哪里练习?我想塔矢应该在附近守着吧?找到他也一样。」
「能否请您先告诉我,为什麽一定得见到他们呢?」仁志盯着眼前的十九路棋盘,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询问。
「因为……想要两张音乐会的入场券。」法兰克眨着豆子般的眼睛,认真回答。
仁志没多话,只是抬眼,漆黑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法兰克,静默。
对局室周围还有不少人,检讨中的老翁、附近的大学生……只是众多细微纷乱的声音似乎无法进入这方棋盘的领域,好像有结界一般。
直到仁志看着法兰克先生片刻後,似乎终於确认了什麽,表情清淡地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桑迪先生……又是这麽盯着人看,悄无声息。而明明是很失礼的举动,在仁志温润却又不容置疑的眼神下,好像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哎,职业棋士都这样吗?业余根本没法比啊。」桑迪抓抓自己的中分头,懊恼:「法兰克,其实我有事情没告诉你……」
「啊?」真的愣了,什麽情况?
桑迪看了眼被自己利用的好友,又看看眼前这位气场温和却又坚定的年轻棋士:「我……其实欠你的老师……一点解释,只是他自己应该不知道……我眼看着都七十岁了,再坐长途飞机简直是要我老命,如今见他有想要在音乐领域发展的趋势……我想,趁自己还走得动的时候来认个错,好好说清楚。」
闻言,仁志收回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明白桑迪说的话,思索不过数秒,播通手机。
一直等在棋院大门口、在紧锣密鼓练习中偷溜出来想要跟恋人约会的佑辉,一踏入二楼便四处张望,最後进入偌大的一般对局室,来到恋人身边……
「怎麽这麽久?这两位是?」不是就是拿份文件签几个名吗?
「皮夹。」仁志依旧坐着,手掌摊到佑辉胸前,一本正经地讨要东西。
「嗯?喔。」乖乖奉上。
最後仁志翻开佑辉皮夹,抽出里面的音乐会入场券,连同自己的那张一起,整平後沿着桌面推到法兰克先生身前。
「这是……那你自己呢?」虽然很感谢,但……这是人家随身携带的吧?可见很重视。
「我自己能进去,」看了已经自动自发搬了张椅子坐过来的佑辉一眼:「这位是三谷,在这次演出中负责大提琴,见到光老师的机会很多。」
「这……您的意思是?」旁边的桑迪先生已经不自觉用上敬称。
仁志看了两位长者一眼,随即指尖轻轻抚过桌面上的棋盘:「……将近二十年前,在这里,这张棋桌,光老师收我为徒。」平和温润的声音,同时带着几分刚才没有的严肃:「我是藤原名誉本因坊在围棋界唯一的弟子,我以此而感到幸运,与至今都无法抑制的自豪。」
认真看向眼前两位远道而来、真实目的不明的客人:「我知道,在世人眼中光老师是天才,拥有过人才华,甚至是窟卢塔族仅剩的纯种後裔……他的一切在世人面前被切割成好几份,不纯粹也只能无奈地走下去。」轻轻抚过多年前的这张棋桌,小池本因坊向对面的业余棋士欠身一礼:「所以,在你们对老师提起任何事情,或者委托他动用他的关系处理事务时,请务必站在光老师的立场,为他设想一二,我在此非常诚恳地拜托你们。」
「这……小池老师请您别这样。」法兰克先生本就是比较不受拘束的性格,这回被这多礼的日本人吓到了:「我跟你老师是朋友,虽说不是很亲近那种,但也算是合得来的……当然会替他多想想。」手肘用力顶了顶桑迪:「喂!都你惹出来的……有啥事先说清楚我们再斟酌一下。」
「是、对……」显然也被动不动鞠躬的日本人吓到了……
「好啦,亲爱的,别这种表情。」一小时後,佑辉回到团练室附近。
平静中带有淡淡的不满,刚才的气势在两人独处时,完全没了:「幸好我们好好把关了,不然光老师知道,岂不是很郁闷?」
团练室位於东京郊区,附近的行道树栽种得很壮观,俨然有小树林的规模,日本政府对都市绿化用上了十二万分心思,即便已经进入冬季,也有不少植物仍旧彰显着生命力。
「那把琴就这麽下落不明,唉。」佑辉想到桑迪先生,也是很郁闷:「那好歹是我家制造的,不过若我跟我妈一开始沟通好,现在其实让桑迪先生去道歉,也没什麽。」
仁志双手插在毛呢大衣口袋里,脚步踏在落叶上,传来沙沙声响:「他虽然当年是好意,但做事还是有失分寸,而且我不喜欢他只想着自己解释完就能安心的态度……根本就是把烦恼丢还给老师。」
「啊……」佑辉打了个大哈欠,仰头望向蓝天:「我都要吃醋了,看你在那什麽法兰克前面低头……搞什麽啊!要是换成我,你会这样吗?」
听到恋人酸溜溜的话,仁志才松口,却又说出实话:「没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打包票。」
「啐。」
几片落叶随着北风呼啸而过,佑辉赶忙帮仁志把围巾围拢些。
长年练习弦乐器的指尖,带着粗糙的厚茧,掠过柔软的浏海。
一吻过後,轻轻蹭了蹭额头……又将刚刚才整理过的浏海蹭乱,亲昵地交流。
佑辉想了想,低语着:「但门票已经给他们了,你想他们会不会趁那天表演……」说着又自己否定说出的假设:「应该不至於,一般人没办法到後台去,话说,你那天要怎麽进去?我没票了。」关切的眼神……非常希望爱人能到场。
「我父母与我,是天皇一家的作陪。」
「啊!?」震惊!
「不行吗?」疑惑……有必要这麽惊讶吗?
「所以我当天就要见到你父母?」一向有点坏的佑辉慌了:「天啊!你干嘛现在告诉我?」
「难到要我不告诉你吗?」完全不明白,有点傻的视线:「其实是他们见到你,你不是说一般人没办法进入後台?而且舞台上看下去应该黑漆漆的吧?」一副安慰的神情,抚了抚爱侣的背:「放心,你看不到他们的。」
佑辉耷拉了头发,垂头:「仁志,你这是在装糊涂吗……」同样是见家长,为啥他到我家就这麽气定神闲?
桑迪先生的往事很简单,也很巧合。
由於长期资助的孤儿团体,有钱的时候出钱,有力的时候出力,也曾经帮忙代为整理捐赠物,在某一次的捐赠物中,桑迪先生见到了那把玻璃小提琴。
手中拿着琴的当下,自己觉得不太敢相信,认为或许只是一把相似的琴。直到自己查了许多相关资讯,种种情报都在告诉他,琥珀王子的那把小提琴已经不在皇宫博物馆里,确实在国难时期不翼而飞……桑迪先生才迟疑起来。
後来桑迪先生发现了,在自己把琴带回家後,变得灾难连连,不但投资失利,甚至经常出意外,被流氓打劫、被人跟踪……再後来甚至摔断了腿……而且这些厄运基本都找不到肇事源头,桑提先生深感怀璧其罪。
这样的情况,在透过好友法兰克认识了琥珀光後,完全停止,似乎是肇事方在观察?又或者等待什麽……
桑迪先生的直觉是:现在把琴还给琥珀王子,肯定害了他。
这种直觉是没来由的,但也很实际,一个年轻人,顶着末代王子与年轻指挥家的光环,在全球闹出这麽大动静,然後拿着一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怎麽想怎麽可怕。但桑迪先生又不想自己继续拿着那把琴了……於是,干了一件很窝囊的事。
桑迪先生在与琥珀光道别的前一晚,将小提琴连同琴盒,放在自己家门前,自己则装作酒後闹事,住到警察局去,让员警招待了一晚上。
就这样,次日回到家门前,小提琴不见了。
而麻烦再也没有来找上门,当然,也没有找上琥珀光……
桑迪先生开始有意无意地密界注意这把琴在哪出没,直到琴高调地出现在石油国王的四夫人,真田女士的收藏馆中,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