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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孟翔羽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他的文字世界里,男女之情缠绵悱恻,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然而於现实里,却也同样令人费解。没有兄弟手足,父母也老早就过世了,他是标准的隔代教养下所成长的小孩,在他的世界里,亲情、爱情、友情似乎都没有明确的界线,杨韵之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了孟翔羽的住处,那个凌乱的屋子里,他们亲吻,拥抱,只差没有做爱,若不是被姜圆圆一通消夜买好,到处找人回家吃的电话给打断的话,她几乎就要吞了孟翔羽。而那之後,就在她觉得这就是一种爱情的象徵,而跟孟翔羽手牵着手,一起逛着街时,遇见了大概也同样是出版圈的几个朋友,那时,孟翔羽的介绍就跟今天一样,很大方地,他说这是我一位很要好的朋友。
这世界果然很有趣,在同一个时间、同一座城市里,原来可以聚集如此多心境完全迥异的人。拎着装满塑胶袋的啤酒,沉甸甸地提过街,与杨韵之擦肩而过的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有的手挽着手,面带喜悦;有的则大方地在街边拥吻,共同享受最幸福的一刻,而也有些跟自己一样独自行走的路人,有些人脸上写着孤单,有些人大概还写着「加班」,或者就像等在街头,苦候着乘客上门的计程车司机,是百无聊赖的样子。而她蹉跎脚步,漫无目的般往前走,最後则一路回到家。站在阳台上,拉开第一罐啤酒的拉环,她要先敬自己,跟着,还想敬敬这个让恋爱经验无数的自己,初尝失恋滋味的孟翔羽。
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她被不断灌下的啤酒撑得饱胀,同时也拿起手机,开始犹豫要不要打给骆子贞他们。
平安夜所举办的圣诞晚会,被无数的彩色灯泡点缀得浪漫缤纷,这所天主教主办的大学,在同一时刻也在校园角落的小教堂举行弥撒,然而参加的学生却寥寥无几,大部分的人全都挤进了另一边的舞会会场。
「你有胆子去跟一个身价几百亿的大老板吃饭喝酒,难道不敢下来跳舞吗,快点!」姜圆圆又拖又拉,就是要骆子贞下场一起摆动身躯,但却被她毫不留情扯开,她差点没张开嘴去咬人,还瞪了姜圆圆一眼,说:「这种把自己摆到几百人的眼光前面,去跟猴子一样乱扭乱跳的勇气,我可没有!」
说也奇怪,姜圆圆兴高采烈下去热舞,没多少人理会她也就算了,但衣着一点都不出众,外貌跟舞技也不过平平的程采,她站人群中独舞的姿态,却不自觉地发散出一股成熟女人的妩媚,要不了多时,就有几个男生靠向她,想博得她的青睐,然而程采不为所动,她就是跳着自己的舞,完全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真的不跳舞吗?」李于晴问。
「如果你很想下场玩玩,姜圆圆还缺个舞伴。」骆子贞一说,李于晴立刻用力摇头。
不晓得徐倩如从哪里邀请来的DJ,大概花了不少钱吧,一整晚,将全场的音乐起伏控制得非常完美,好像完全能掌握到舞池中这些人的体能消耗,激昂轻快的音乐,总能适时地慢慢引导迁换,转成缓慢抒情的慢舞曲调。不过无论音乐怎麽变,骆子贞从头到尾没有跳过一支舞,连累得李于晴也只好坐在一旁的小桌边相陪。
她望着这座大礼堂里的人群,心里有些牵挂不下,杨韵之下午就不见人影,也没交代去向,晚餐时她传过简讯,得到的回覆是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要先回家休息。怎麽会忽然不舒服呢?骆子贞心中推敲,以杨韵之的花蝴蝶个性,别说身感微恙了,就算腿都断了,她也不会错过这种可以展现迷倒众生天大魅力的好机会才对。
「对了,那个颜真旭……」不知怎地,李于晴忽然又提起这个名字,让骆子贞一愣。「你跟他,应该只是普通朋友吧?」
「我的天哪,有完没完这是?」又翻个白眼,骆子贞还没搞懂杨韵之的状况,眼前俨然又是一个大麻烦,她说:「你到底想从我嘴里听到什麽?」
「就只是问问呀。」李于晴有些难为情,神态居然有些扭捏,又说:「一般人怎麽可能跟那样的企业大老板交上朋友,这根本不合逻辑呀,你说是不是?就算再怎麽想要攀龙附凤,根本也连门路都没有,除非是他愿意主动来接近你,而我是有点担心啦,毕竟……」
「毕竟什麽!他当我爸都可以了,你晓得吗?而你了解这又意味着什麽吗?也许在你的想像里,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可能织出一张光怪陆离的、充满各种低级恶心画面的网子,但如果把人物代换成颜真旭跟我,那很抱歉,不太符合你的期待,我们可以是忘年之交,可以是惺惺相惜,我钦佩他的为人,他看重我的能力,就这样而已。」
「可是……」
「没有可是。」斩钉截铁,骆子贞打断他的话,几乎就要伸出手去用力拧拧这家伙的脸,她说:「你这颗鲤鱼脑袋里要幻想什麽画面,那都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但是幻想画面里的人物,不可以是我的脸,而且,你要是敢再随便质疑我的人格,老娘就跟你拚了,懂不懂?」
「懂。」颤巍巍地,丝毫没有一个男人的威严气势,李于晴只能乖乖点头。
有些心烦意乱,在舞会现场老是听着这些猛烈撼动心跳的舞曲,听多了也疲倦,她站起身来,挥挥手,连话都不用多说,李于晴就乖乖地随她走出会场。平常一入夜就十分僻静的校园,今晚却活力四射,她钻过人群,正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没想到迎面而来,却又遇见自己最不想遇见的那个人。
「嘿,就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来。」关信华跟几个人大老远地就张开手来,很热情要打招呼,「我约了几个朋友来跳舞,你要不要一起来?」
「你知不知道,除了蟑螂之外,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种让我看了就觉得恶心的生物,我甚至以自己跟你一样用两条腿走路而感到羞耻。」说话毫不容情,骆子贞很凶地叫他让开。
本来笑容满面的关信华,被这几句羞辱的话一激,整张脸顿时通红,他身边那些人也无不错愕。骆子贞见他不让道,也懒得再罗嗦,从他身边就要绕开,关信华下意识又想伸手拉人,但骆子贞回头一瞪,吓得他急忙缩手。
「你到底在耍什麽脾气呀,我真的搞不懂耶,都分手那麽久了,不是吗?我们是不是真的连朋友都当不成了?还是你觉得我欠了你什麽?」关信华用为难的语气说:「老实讲,我真的不觉得自己还有欠你什麽,好歹相识一场,你能不能给点好脸色看呀?」
「也许你欠的始终都是一个道歉,就一个道歉而已。」跟在骆子贞背後,刚刚一直都默不作声的李于晴忽然开口了,没有刚刚在舞会会场里的唯唯诺诺,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骆子贞跟关信华之间。
「你谁呀?」关信华一脸不悦地问。
「所谓的朋友,并不是你说是或不是,它就能算数的;而亏欠则刚好相反,也不是你认为欠或不欠就算了,它尽管不明显,但却一直存在。」李于晴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你觉得没有亏欠,只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曾经伤害别人有多深。」
晚上还没过十二点,平安夜还没结束。去年的平安夜,一大夥人开开心心,聚在家里吃火锅,个性严谨的骆子贞,平常只能接受大家把朋友约上顶楼去胡闹,却不准他们带人回家,而那一次,她难得愿意开放门禁,让大家各找一个朋友回来共享大餐,然而像是说好了一般,杨韵之、程采跟姜圆圆都没再找人,就四个好姊妹凑一起,尽管手忙脚乱,尽管牛肉根本都没熟,尽管一整晚吃下来,最後大家还轮流跑厕所拉肚子,但那种欢笑与喜悦,彷佛都还回荡在眼前。
杨韵之叹口气,熄掉手中的香菸,回头,一片漆黑的客厅,只剩玄关的立灯微亮。她有些懊恼,长夜漫漫,低估了自己的酒量,早知道应该多买点啤酒也好。现在晚风冷了,她也没力气再下楼去了。满怀惆怅的心情,再看看手机,大约半个小时前,她传了一封简讯给骆子贞,不说自己的心情,只是简短地问她,圣诞晚会好玩吗?而骆子贞没回。
大概都玩疯了吧,这世界可能没人发现自己正孤零零在这里自怨自艾了。杨韵之又叹气,正想从客厅阳台走回自己房间,却忽然听到门锁转动声,跟着是一片光明,带着温暖色调的黄色日光灯下,骆子贞一脸担忧的样子走进屋里,眼神四处张望,就看见了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着眼泪的杨韵之。
「你怎麽回来了?」杨韵之其实脚步已经略显歪斜,一个酒嗝,浓浓酒味窜出,她勉强挤出微笑,「李于晴舍得让你回家呀?」
「比起他,你应该会更需要我。」说着,骆子贞张开手,抱着哭出声音的杨韵之,轻声安慰她:「好了,没事了,不管什麽事,都没事了,有我在呢。」说着,又轻捏她屁股一下,说:「下次要抽菸,滚回你房间抽去,不准在客厅阳台点菸,听到了没有?」
-待续-
真正的关心,是不说,我们却知道彼此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