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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的十一点多,本来应该在学校上课的杨韵之忽然冲回家来,一进门口,鞋子直接往旁边踢去,完全罔顾姜圆圆制定下来的生活公约,当然更没留意自己的脚步轻重,她砰砰砰地踩过地板,甚至连敲门都没有,直接转开门把,把还在睡梦中的程采摇醒,然後又跑到隔壁,踹开姜圆圆的房门,星期四的整个早上,这两个女人都没课,果不其然也就到了中午都还没醒。
「快快快,快去拿杯子来!」不由分说,杨韵之已经打开了厨房的玻璃柜,拿出一瓶程采的红酒,兴高采烈地说:「这可能是你们最後一次,不用排队就能跟我一起喝酒了!」
对作息乱七八糟的大学生来说,这种时段勉强还可以称之为七早八早,都还没刷牙洗脸,程采跟姜圆圆睡眼惺忪地坐在餐桌前,两人手上的杯子,已经被斟上半杯红酒,但还一脸茫然。
「刚刚出版社的编辑一到公司,马上打电话通知我一个好消息,」杨韵之兴奋地说:「我那本小说不但有出版机会,而且他们特地变更了出版顺序,要在最短时间内制作完成,立刻上架,而且还要举办一场新书发表会,我是主角,孟翔羽要担任我的特别来宾兼推荐人,时间就订在一个月後!」
一阵连珠炮似地说完,让桌边这两个人听得如痴如醉,瞠目结舌,只见杨韵之高举杯子,开心地说:「怎麽样,为你们眼前这位小说界的明日之星,痛快乾一杯吧!」
「肚子都还空空的就喝红酒,这样好吗?」姜圆圆皱眉头。
「而且这好像是我那个柜子里面,最贵的一支红酒耶……」程采也皱着眉。
那种感觉是很微妙的,一张餐桌,周围共有四张椅子,多久以来,这儿是每次谁要发表重大声明时的不二场地,有时是骆子贞徵召她们义务性地参加学联会活动,有时是杨韵之爱上了谁,要高调宣布恋爱消息,或者程采的排球队即将参加比赛,她号令所有人一律要到场加油,当然也有姜圆圆遇到解决不了的课业问题,拜托其他三人连袂在此帮她解答。而现在,有一张椅子,已经好几天没再拉开过,若不是姜圆圆三天两头拿着抹布擦拭,只怕椅子上都要沾灰尘了。
尽管三支酒杯碰在一起的声音依旧响亮,但不知为什麽,似乎就是少了一点欢乐的气氛,才刚喝下第一口红酒,本来欢天喜地的杨韵之,忽然叹了一口气。也不需要说明原因,姜圆圆跟程采都明白那一口长吁是为了谁,不约而同,她们也放下手中的酒杯,忧郁地望着餐桌一隅的空位。
「这本书在网路上连载的反应非常好,点阅率几乎每天都好几千人,难怪出版社如此深具信心,所以你也应该加油,不要那麽没自信。相信我,他们的投资是正确的,打铁趁热才有效果,过阵子的新书发表会,一定会有让你意想不到的丰收成果。」电话中,孟翔羽语调轻柔,问杨韵之:「怎麽样,你晚上要过来吗?」
要去吗?其实她有些犹豫,想去,是因为她想他,她想更了解他,孟翔羽之所以跟以前认识的那些男人有所不同,是因为这人充满了飘忽的感觉,他的想法很跳跃,而无论发生什麽事,他也好像都能无动於衷,半点不放心上。杨韵之曾亲眼目睹过,距离出版社安排的宣传活动只剩下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而他居然还可以悠悠哉哉地在家蹲马桶,直到最後一刻才慵懒地准备出门,但说也奇怪,活动现场居然听不到半句微词,所有人照样报以热烈掌声,欢迎这位当红的才子,即使他脚底下穿着的,赫然是一双忘了换掉的夹脚拖,现场读者也把这当成是率性的真情流露;更有一次,杨韵之陪着孟翔羽去电台接受采访,主持人问他接下来最想写什麽题材,他居然想都没想,就说他想写一个主角自杀的故事,还说如果有必要的话,为了探索人物心理的微妙转折,他认为即使亲自在自己的脖子上割一刀也很理所当然,当场吓得主持人目瞪口呆。这世上一定有很多人,不会赞同孟翔羽的这种思维逻辑,比如骆子贞就是,她怎麽可能容得下像孟翔羽这样永远都在脱序演出的人?然而,杨韵之偏偏就是着迷於这一点。
「你不是要出去吗?」看她已经换好衣服,但却又在客厅晃来晃去,程采原本高举着酒杯,正对着灯光,不断轻轻摇晃,在观察酒液的颜色,但忍不住分心,她疑惑地问。
「子贞最近有回来吗?」没有回答,杨韵之反问。
「好像是前天下午吧,她回来拿了衣服跟书,然後又出去了。」程采摇头晃脑地说:「她最近都这样,很奇怪,整天窝在大鲤鱼他家。」想一想,她还问:「子贞真的会跟大鲤鱼谈恋爱吗?」
「谁知道,或许吧?」杨韵之尴尬地摇头,她没有把自己心里想的那些说出来。
自从完成那幅超巨大的拼图作品後,程采着实沉寂了好一阵子,但最近一个多星期来,她似乎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加入学校新成立的红酒研习社团,现在不但家里多了一支又一支的红酒,连冰箱里也有一堆因为喝剩的红酒实在太多,所以被姜圆圆拿来跟其他食材混搭而成的料理。
「我觉得这可能是她最烂的兴趣。」看着程采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提着酒杯,飘呀飘地就回自己房间去自斟自饮,姜圆圆摇头叹气,还说如果骆子贞在,绝对不会让程采喝成这样。
「你最近会遇到子贞吗?」等程采进房去後,杨韵之问姜圆圆。
「不一定耶,也不知道她哪时候会回来拿东西。」姜圆圆摇头。
「我有一件事,或者说,我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杨韵之在沙发上坐着,她挥挥手,叫姜圆圆也坐下,问她:「如果我搬走了,你觉得子贞会不会比较开心一点?或者说,她就会愿意回来住?」踌躇了一下,杨韵之又说:「毕竟,对我们三个人而言,她才是这里的房东。」
姜圆圆两眼直瞪着杨韵之,没想到她要说的竟是这样的话,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应对,杨韵之沉吟了一下,又说:「在你住院的那几天,为了孟翔羽的事,我跟她大吵过一架,彼此闹得有点难看,我想应该是为了这件事,所以她才避着我。」
「可是……」姜圆圆脑袋里几乎都空了,她只觉得这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然而自己却又提不出什麽好见解。
「我只是在考虑而已,还没确定。如果真要搬走,我可能也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找房子。」杨韵之说:「你也知道,要在学校附近找到适合写作的地方,其实并不容易,学生一多就容易吵闹,再说……」她环顾了这房子一眼,「都住那麽久了,忽然说要搬,我也真的很舍不得。」
「那就不要搬了吧?」姜圆圆急忙顺着她的话说。
「傻瓜,现在已经不是我想不想搬,而是这里还容不容得下我的问题,你懂吗?」杨韵之摇头说:「如果子贞已经到了这麽不想见到我的地步,连回家拿点东西,都要这样避开跟我照面的机会,那我最好就不要造成她的困扰了。」说着,她站起身来,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包包跟外套,准备出门。心里老充塞着这些踌躇与反覆的念头,一整晚都待在家,只会让心情更复杂,她想来想去,不如还是去找孟翔羽算了。
「韵之,」姜圆圆依旧坐在沙发上,她凝神想了想,忽然叫住眼前的人,说:「我觉得你的说法有点不太对。」
「什麽意思?」杨韵之一愣,她在玄关口停下脚步。
「我不相信子贞会希望你搬走。」姜圆圆笃定地说。
「为什麽?」
「如果她想要你搬走,她会直说,而不是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逼你走。」姜圆圆站起身来,说:「只要稍微想想看,到底我们所认识的子贞,她是什麽样的个性,你就知道我说的并没错了。」
「好,那你告诉我,如果照你的说法并没有错的话,那又为什麽她三天两头回家来,却都要故意避着我?」杨韵之摊手。
「或许,她只是跟你一样的想法,」姜圆圆皱着眉头说:「也许,她也还没找到一个……一个可以面对你的方式吧?」几句话,说得杨韵之默然,姜圆圆问她:「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刚刚说的那个念头,再给你们彼此更多一点时间跟空间?」
「你真的觉得,她是因为这样的心情,所以才不想跟我碰面吗?」杨韵之踌躇了许久才抬头问。
「愈在乎,才会愈觉得尴尬,不是吗?」
-待续-
我们说不出的为难,其实正源自於我们斩不断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