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牠是只灰白色的巨型山猪,几年前这一带的铁砂用完了,有好几个采矿师脑筋动到後山上面,我们探勘後山地形的时候却进犯到牠的领地,结果当时带出去的小队便遭到不测,几乎全军覆没。」
「从此以後没人敢靠近那座山,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宝山矗立在那里,却没有人敢去动它。…资源短缺的问题依旧存在,但正面冲突人类没有胜算,里子决定带着石火箭队从附近的路线埋伏,没想到却在半路被突然杀出来的灰崎阻挠,那家伙根本一点也不害怕人类的武器,杀红了眼,本来以为这一次一定又会被整得一蹋糊涂,那个勇敢的女孩却毫不犹豫地站上最前线,对对方开了一枪。石火箭的威力并非一般的石箭可比拟,或许灰崎也始料未及吧。单枪匹马的牠狼狈地逃走,那座山也顺利地被我们拿下。」
彷佛在叙述一件丰功伟业的得意洋洋的小金井,又为同伴灌下几杯酒後,被怂恿着到小屋正中央唱歌跳舞去了,红通通的一张脸满是酒气,整个人迷迷糊糊地早分不清东南西北。
本来担忧地瞧着小金井到处摇头晃脑,深怕对方随时有当场趴倒在地的疑虑的水户部,却意外地发现,静静听完整段关於巨大山猪事件陈述的黑子,清秀面容上的神色有些凝重,眉宇紧蹙,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前方,紧抓右前臂的左手明显发颤。
「黑子?手臂在发疼吗?」同样注意到蓝发少年异样的土田关心地询问道,只见对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自己没事,「不是,我是在想那只巨山猪的事情,牠的心里应该非常怨恨吧。」
灰白色的巨型山猪,深埋其体内,促使他筋骨断裂、内脏千疮百孔的不明球状物,以及,男人临死前对人类强烈的憎恶,右臂伤痕不时深入骨髓的疼痛,即是那个男人死不瞑目的最好证明。
相互吻合的关键因子,黑子哲也明白,这便是他此趟旅程最主要寻觅着解答的谜底之一,但是,即使事态已然明朗,心底深处被掀起的波澜却无法平复。
家园惨遭人类无情的炮火摧残,身受毒弹侵蚀而满目疮痍的身躯,一声又一声哀凄的嘶吼,动物们痛彻心扉的悲鸣彷佛近在耳畔,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耳膜,咒语似的低回於脑海之中。
「难不成,你在同情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残忍家伙?」
充满野性的粗厚嗓音饱含不屑的语调,高大的红发少年端着自己堆的像山一般高的伙食,「碰」的一声砸在黑子斜前方的空地上,自己则捱着少年的肩头席地而坐,火神大我一脸凶神恶煞地瞧着疑似帮他们的敌人说话的黑子。
「喂喂,火神…」
「那些家伙犯下的恶行,我终其一生都不会原谅他们。」无视於土田与水户部的制止,咬牙切齿的火神用力地扒了一口饭塞进嘴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道,「多少无辜的人命葬送在牠们口中…」
「抱歉,黑子,火神本身跟山犬一族有些过节,所以口气上比较激烈,你不用太在意。」
「山犬一族?」
为对方的话题兴起共鸣的黑子微微一怔,脑海之中一闪而逝的画面──潺潺水流的另一端,一黑、一白能够幻化成人形的巨大山犬,负伤而瘫坐在地的金发兽耳少年,以及,唯一曾与自己目光交会,散发着神灵之气的赤发赤瞳少年。
林荫深处,那彷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幻嗓音犹在耳畔。
「牠们也是森林的守护神之一,好战的一族,据说原本族群庞大,拥有好几个分支,十年前不明缘由地被人类灭杀了近乎全数,目前只剩下几名遗族,因此也是最痛恨人类的一族,一直想尽办法要毁掉诚凛。」
黑子看见火神大我那两道特别的分岔眉深深锁起,额际似乎浮凸出淡淡的青筋,满面不悦,「不管是青峰还是『幽灵』,我绝对会打败他们。」
「……?」
初次听闻的名讳,以及另外一个像是代号一样的称呼,黑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见状土田好心地替少年解释道,「青峰大辉,那是一只拥有黑色毛皮、极为凶猛的山犬,战斗能力非常高强,甚至石火箭也拿他没辙,现在诚凛之中勉强能对付他的人就只有火神。至於『幽灵』…」
一瞬间眼神相交的土田与水户部,不知怎地都面露难色,冷汗隐约滑落额角。
接下中断语句的人是火神,他没有看向黑子,盯着手中饭碗的红眸闪烁锐利的光,「…是个难缠度不亚於青峰的混帐,就跟那个称号一样令人作恶。」
提起了那个对他来说噩梦一样虚实不定的物种,心底的疙瘩使得火神下意识地浑身一颤。
「那是我们这边流传的代号,因为那个男人总是戴着一张鬼魅般的红色面具,再加上鲜血似的红发红眼,捉摸不定的实力,──『赤色的幽灵』,大家是这麽称呼的。」土田啜饮了一口小酒杯中的液体,似乎饱含了压下此刻心底的不平衡的意味,彷佛光是那个人的影子一瞬间晃过脑袋,都震慑得人们难以入眠,「他本人极少出手对付人类,就像是一名在上头指使着山犬行动,掌控大局的领导者。但即使大部分时候跟着山犬一起出没,却没有人看过他兽化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赤发的少年那双无法参透的深沉的眼睛,此刻犹如依旧注视着黑子设法洞悉对方的蓝眸,不属於野兽一族、违和而又自然的气息,困惑且侵占着蓝发少年的心神。
「…但是,曾经有人做过这样的推测。」这一边,因诉说着严肃的话题而导致了气氛的凝滞,对比着另一头小金井所在位置欢快的歌声与舞蹈,注视着醺醺然连路都走不稳的同伴,依旧沉默的水户部不知是在为对方担心,抑或是为土田紧接而来的话语屏气凝神。
「或许『幽灵』…那个谜一般的少年,不过只是一名被山犬捡去并迷惑了心智的可怜男孩,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似乎是处理文书事务房间,端坐中央,身着宽大袴服的栗发的少女手持铁制小鎚,轻敲另一手拿着的特殊矿材四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并左右检查着,「这是上等的钢材。」
──发掘事物本质,获取重要原物料与人才的「分析眼」,那是相田家的人必须自小培育的特殊技能,就连身为女孩子的里子也不例外,物体的表面只要经过那双眼睛的扫视,矿物的组成比例、人类的体能值与潜力,便会神奇地转换为数字呈现而出。
分析与拟定作战计画是少女的任务,父亲相田景虎对女儿溺爱归溺爱,严苛的家训及与生俱来的好胜心还是造就她成为一名不输给任何男人的优秀谋略家,当前诚凛城实质领导人的称呼实至名归。
「你就是黑子哲也君吗?」相田里子将手中的两样物品交由身旁的贴身侍卫兼青梅竹马──日向顺平稍作整理,转而正视前方站立着的,面无表情、眉宇却微微蹙起的蓝发少年,「让你久候,真不好意思,因为必须花点时间准备明天运送的事。…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相田里子,算是这里的负责人,旁边这位是日向顺平君。」
颔首过後,紧接着开口的是戴着眼镜的刺蝟头少年,「我都听降旗描述了,首先必须要谢谢你把伤者送了回来。不过,同样的我们这里也有人怀疑你,不是武士就是魔法族派来的打手,毕竟有很多人在觊觎着这里的铸铁厂。因为我们回来没多久,你也跟着到了,还是从谷底那里来的,你一个人背着比自己还高壮的男人穿过山兽神森林…」
「够了,日向君。」打断了日向顺平的下文,里子对黑子释出一抹善意的微笑,「现在请不用担心,毕竟降旗君一直极力反对我们对你进行调查,那孩子一向有点胆识不足,但意外地很会察言观色,按照他的说法,我们的确不该怀疑一个愿意冒险翻过危机四伏的山,将我们的夥伴送回来的好人。」
此时日向也朝着蓝发少年点点头,示意自己方才那一番话并无恶意,并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那麽,可否告诉我你这趟旅程的目的?」收敛起笑意,里子注视着少年的目光转为深沉。
黑子哲也接下来的行动,应证了她第一眼见到对方时,那股绝对无法被「分析眼」忽视的违和感。
被扯下的深蓝色袖套底下,是缠绕着一圈又一圈色泽暗沉的可怖伤痕的右臂。日向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相较之下,较为冷静少女则是微微睁大了双眸。
一瞬间经由分析之眼解读出来的讯息告诉里子,那是为诅咒缠身而溃烂不已的痕迹。
果然是这麽回事吗,相田里子腹诽着。
除去一开始对少年身影单薄得过份、甚至让她几乎无法在对方踏进房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这点,让里子有些吃惊以外,更令人费解的,却是自少年周身传递而来那股隐隐透露着不善,以及憎恶气息的违和。即使她的直觉认为,那并非源自於少年的思想,而是由外物强加其上,凭藉作为「媒介」的黑子的身体透露而出的息气。
「…我想,你们应该认得这个东西。」自衣领内取出了原泽族长交给他的球状物,黑子握着它将其平举自日向和里子两人面前,「就是这个断了巨山猪的筋骨,和腐蚀牠的肉身,让牠变成了邪魔。…我手上的伤,就是刺杀巨山猪的时候留下的,这个诅咒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拉起袖套,那双平淡的蓝眸更显沉静,却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成熟,以及忧郁。
自邪魔入侵家园,打乱了他生活中的一切开始,便注定了这将是命运多舛的一段旅途,即使至今为止他可以说是找到了事发的源头,不安与忧虑却丝毫未减退,黑子明白,想要解除诅咒并非那般容易之事。
在这死亡随时相伴的的每一刻,少年无法打从心底释怀。
「我希望,你们能够告诉我,关於这东西的一切,以及这麽做的原因,…有关射杀『灰崎』的理由。」
黑子清楚地看见,即使并不明显,但少女的眼神的确在那个名字自他口中脱出的刹那动摇了,「…就算知道了其中的秘密,那又如何?」
「当事实真相呈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我自会郑重地考虑。」或许与对方释初视野的里子与日向并不知道,这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少年难得地带有冲撞性词句的发言,但他确实有些冒犯到两人了。
果不其然,身为男性而相较之下较容易动怒的日向,瞬间产生切换到另一个扭曲人格的可能性,表情处於一种半压抑、试图臭骂面前不知好歹的小鬼的诡异模样。「你小子,口气还真不小…」
「黑子君的国家在哪里?人们是不是习惯骑猪或鹿之类的野兽?」反倒是少女异常地静得下心,维持着风度继续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不过事实上,她也十分地好奇,有关黑子哲也身分。一身贵族部落的打扮与气质,很容易让人往某个古老民族的方面遐思。
「我的家乡在东北方,其他的不便多说。」
啪唧一声,似乎是某种名为理智线的东西崩断的声音,就在日向顺平完全进入失控模式,准备一刀砍了面前这大言不惭的小鬼之际,嘴角轻微抽蓄,同样面临爆发边缘的里子皮笑肉不笑地制止了青梅竹马的冲动,即使方才一瞬间她也兴起了和对方进行同样动作的思考。
「行了,日向君,让伊月君把正在组合阶段的那一款拿过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