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九‧〈久相逢〉之一

霍连宏沉然看着营房内安眠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小姑娘睡着不说话的时候,倒是别有一番温婉,无关乎喜爱不喜爱,单纯是一种感觉,与自己无关一般的感觉。只是这一刻,他忽然对命运浮生一股荒谬的感觉,当初救这女子回来是阴错阳差,而今失去她踪影又被带回他身边来,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兜兜转转又将这个他一直觉得很麻烦的姑娘归纳到他的羽翼之下,让他不想尽责任又似乎不得不背上这份本来不属於他的担子。

他目光深沉,不若以往看她时的漫不经心,似乎也意识到她此番出现在宫中大有深意,被接回他这里更不是什麽巧合缘份,而是有心人的作为。

这些人到底想怎样?他一个不识几个字的武夫思索不出那些权贵子弟九转十三弯的心思,只他不喜欢他们把一个不相干的无辜女子也卷入那些是是非非当中。

「大人……」是玄弋微微掀了帐帘,探头探脑地轻声唤着。

「什麽事?要进来就进来,别磨蹭磨蹭的。」

一身轻便戎服的玄弋得了首肯,便得意忘形一派轻松地跃步而入,「我都听薛大人说了,小姐姐真让你找回来啦?没受什麽伤罢?」

「你倒是关心这丫头。」霍连宏冷冷挑眉。

「还好还好,相处过了,倒不觉得招人厌,而且将军没瞧见她傻愣愣地扑出去把一个小孩子从马下救了的情景呢,你瞧了的话准要对她惊讶的。嘴上说得再娇蛮,表现的却又不是那麽回事,这小姐姐忒不直率,这性子可要遭人误会的。」

「别说了,你让这几日跟在薛谨身边的丫头过来,我一个大男人可照顾不来这麽个女娃。我刚也吩咐了灶房烧了锅给她煮些热食暖暖身子,先前是委屈她了,总不成让她跟我们这些军人啃树皮不是?」别说霍连宏未有见着那个会舍己救人的柳宠娘,就算他一对眼睛看了个清楚,恐怕也是不会生出甚麽特别感觉来的。

玄弋只用很惊诧的目光瞅他,似看着一个怪物一般,「将军,你被甚麽东西上身啦?如此善心大发,可别跟我说是甚麽怜香惜……」

「小嵬子,还不下去?」

玄弋一听将军这不耐烦的语气,只得乖乖去了。

却未见霍连宏的眉梢皱得死紧,可真不说,他这回真是吃错药,善心大发了。

转过身去,他伸出两指,朝女子肩窝疾点冲穴,随即、只见女子柳眉低低一蹙,闭着眼眨了眨,勉强了片刻才睁开眸目,恍恍惚惚、犹如在梦。

「……大人?」

粗犷硬实的身影在眼前逐渐清晰,她眨了眨眼,忽然眼眶一红,跌跌撞撞地翻起身,扑上前搂住了他,霍连宏未及反应过来,便听得怀里咚地声响,让女子紧紧抱住。

这麽夸张的反应是他始料不及的,不然也不会贸然会解她穴道,事到如今後悔也是太晚,又不能把人推出怀抱,只得僵直着身躯,任由她讨怜似地在他怀里撒着娇,他只当他受了惊一时失措,却按捺不住心头那一股因为不自在而浮生的异样感觉,使得他内心越发烦躁,也逐渐显现在他脸上的神情。

柳宠娘没有哭,身子也没有抖,全然不是他最初以为的後惊後怕,她只是伏在他怀里,好似抱着久别重逢的亲人,说着她的依恋,说着她的喜爱。

原本她只是因为惊喜而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後来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难免自觉羞耻,偏偏羞耻中又有一种不想离开的错觉,惊觉他的怀抱竟是如此温暖,予人无限的安全感,彷佛只要待在这里,就有这个人张开双臂守护着,这与父亲对她的爱护又是不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大部分来自於他那粗犷的雄性气质,那明明是她一开始最不齿也一点不喜欢的气质,现下她却被这种顶天立地的姿态安抚了,好像只要他在,甚麽也可以由他顶着。

微敛的眸触及满身的暖意,她心中竟无半分抗拒,再也寻不回当初嫌畏的心情,好似还有点点想亲近他的意思。

直到灶房送来了膳食,柳宠娘才腆着颜退出他怀里。

霍连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将一旁的矮桌拉至榻畔,才取出食篮里的碗筷端放其上,让柳宠娘坐在床缘用膳。他还是第一次就近照顾着她,许是因着那些不可告人的愧疚心理,他做起来相当顺手自然。

「这里是京城的城门营营地,配置比城外的虎贲营要好些,吃穿用度便讲究一些罢。」霍连宏将竹箸塞入柳宠娘手中,打开一盅白粥,冒出袅袅蒸烟,推近她跟前。

「多谢大人。」柳宠娘道着谢,兴许因为方才的亲昵动作,让她此时的神情有些娇憨。

柳宠娘终究是名门千金,纵然霍连宏并不知晓,此刻看她小口小口的慢嚼细咽,极是优雅得体,绝不是普通姑娘的模样,那气态是骗不了人的,与他平时与将士们的粗鲁差天何地,他脸上不动声息,心中却不由诧异生疑。

「小姑娘,我不问你身分、更不问你事情原由,是因为人有难言之隐,你有权利选择说与不说。可如果你因为有所隐瞒而再度惹了麻烦,那我可能就帮不了你了,明白了麽?」霍连宏凝视她进食的双眼沉转过一丝深意,突然的话句划破了一室的宁静。

柳宠娘先是怔然抬眸,不敢在进食时言语,吞了一口粥、又用茶漱了漱口,方启唇答他,「我没有瞒着您,我什麽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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