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十‧〈勤王令〉之六

是夜,风不起月不现,乌黑厚云似撒了一丝网,叠叠蔽掩星月之光,沉闷的气压弥漫着平城。

霍连宏捏着那一块累累血帛,在掌心中狠力捏成一团。

他一件件地翻着那一叠旧衣,皆让人缝补得完美无瑕,看得出那一针一线都是极尽用心,可他却无暇欣赏或感受这些,他几乎是粗暴地掀翻着衣物,似是想再寻出甚麽来,来回了好几遍,他终是止住躁乱的动作,瞪着手中意外捡获的血旨。

一直以来欲求之而不得的勤王密令,此刻在他手中。这个认知,令他陷入长久的震惊。

他不晓得如此重要物件何以会夹在自己的衣履之间,也没有想到这事与无辜的小姑娘有任何关系,相比起这个问题,他显然认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须他决断。

「你先给我瞧瞧,这可是陛下的亲笔?」

霍连宏一脸凝重,将密旨扔给薛谨,也不顾对方的第一反应该是震愕而非为他解惑。果不其然,薛谨满心疑惑地打开那绸帛之後,脸色陡然大变,几乎是同一时间啪地阖上,然後又是屏退了营帐外所有站岗的营兵,半个亲信也不留,显然对此事慎重到一个极点。

「如何来的?找谁代笔?」这是薛谨脑海中浮现的唯一念头。

「扯你娘的谈!」霍连宏厉声喝骂,声沉色厉。

「那麽……难不成是真的了?」

「就是不清楚才找你瞧瞧,是真是假,就看这是否陛下的亲笔。我不曾见过,可你自小受训於禁军,陛下的亲笔旨该是见过的。」

薛谨脸色青白,依旧沉浸在此物突然出现的余惊里,良久才平伏内心的躁动,勉强维持平日冷静沉稳的思维,方再度摊开那布满血字的帛带,仔细地观摩着。

「如何,快说!」霍连宏等了许久也不见薛谨回应,耐性逐渐被这紧绷的焦躁磨蚀尽。

「……确是陛下亲笔……不会有错。」薛谨沉沉吐出鼻息,将目光从绸帛上挪开,虽是肯定答案,脸上却不见欢喜,有的只是一片忧虑,万没想到这事真要成了,如今密旨让他看了,便是想置身事外也是无法。

「你绝对肯定?」霍连宏还是疑虑,纵然信任薛谨的谨慎,他说不会有错便是不会有错,然而兹事体大,无有十二分的把握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薛谨明白他的顾虑,也没有不耐烦,开口详加解释,「别人可能不知,当今陛下擅书法,精研隶、草、行各体,笔势独树一格、自成一家,当年我印象颇深,我敢说这天下还没有第二人能写出同一手字。」

听到这里,霍连宏再没有甚麽不信的了,点头道:「我让人誊一副本,快马送往大将军东方兰。」说完,便气势滔滔地步出营帐,擦过薛谨身侧时,冷不防地传来隐锐的问声:

「霍大哥莫急,此物从何而来?」

「就夹在我的衣衫里头。」

「这不就可疑?到底是谁,这是帮你还是害你!」薛谨恼道,显然心底里终究不愿意对方冒这个险,也信不过这份密诏突然出现的动机,「你就不想想,万一这是柳相在试探你,没准你前脚出兵,後脚就被柳相的人擒获,安你个逆谋罪!」

霍连宏脸色一变,终究不够薛谨心细,却还是坚定地道:「管不了那麽多了!诏令既是真的,我只须听命便是!」

「──慢着!霍大哥,此行一去,便回不了头,你当真想清楚了?」

「柳晋之非倒不可!」这是霍连宏唯一的答案。

他早就忍无可忍,相信很多人也忍无可忍。

这个时候,关键就在於敢不敢。

霍连宏当然敢,也有敢的本钱,在情况未明下犹豫不决了好些日子,如今终於有了陵帝的密诏在手,他也就放手豁出去了,就像长久以来压抑的念头得以付诸实行,他甚至有一些迫不及待的兴奋。

「老弟,我再托你帮我做一件事。」霍连宏原本往外走的脚步微顿,倏地往回走到薛谨跟前。

薛谨一听,心中猛然一突,敏感的神经全竖了起来,经过了上一回这会儿学到了教训,知道霍连宏要他帮忙的绝不是甚麽好事,脸色登下一沉,「我算是懂了,东西能乱吃,兄弟可不能胡乱结拜……你说罢……」

「有关那个我带在身边的小姑娘……」

霍连宏险些又忘了她。

「好,都好,我能说不好麽?不过霍大哥,当你真正在乎一个人,是该想自己亲手保护的,交给谁也不放心才是。」薛谨一叹,觉得他这大哥甚麽都好,就是太无情了,甚麽时候才懂得在意一个人珍惜一个人的心情?不得不说,将来倘若有谁爱上他,那一定是世上最不幸的女子。

然而此刻心系家国的霍连宏根本不会听得懂,再怎麽样他也绝对是嗤之以鼻。

绝不会有这样的感情,甚麽在乎一个人,娘儿们似的。男儿志在四方,装的该是天下、是百姓,对於霍连宏而言,这些小情小爱是小家子的玩意儿,他纵然无意做一个英雄,也有自己的理念抱负想用一双手实现,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无妨。

那一颗铁石心肠,在长年浴血沙场的磨砺下,许久不曾为任何人而柔软过,不管他想不想,也没有过。

那时候这样想着的自己,在往後的岁月里才明白过来,原来只是因为一直没有遇上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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