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朝阳
意琼想起三个月前的那日午後,暖暖的阳光、徐徐的和风轻拂过国小操场边的大榕树,树下的细软笑语漫天飞舞在空中,绿叶轻盈地摇曳欢唱,绿荫底下有着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小羽,我真的该去吗?」意琼不确定地问高中时代的好友,她现在非常需要千军万马般的支持阵容。
「他开口几次了?」贺羽花了一个早上陪休假的意琼回台南购买出国所需的东西,没想到意琼还在三心两意之中。
「算不出来了,几乎我每次上线碰见他,他就会问一次。」
「开口那麽多次,应该是真心的。」
「有时我会觉得对不起沛云。」
「意琼,你明明知道沛云和你之间只是兄妹之情,别再错下去了!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最清楚了。」
「可是沛阳老爱骂我,你老公会一见面就骂你吗?」她不禁嚷嚷着,贺羽在升高三前随她小阿姨到日本定居,今年自日本返台後闪电地嫁给她的白马王子──风度翩翩的老爹,季伟平。
「他是不会骂我,而是照三餐非常礼貌地问候我。」贺羽笑得心酸,她的婚姻是自己争取来的,但对季伟平而言,这只是一桩商业婚姻,新婚三个月的她正陷在苦战之中。昨晚她有点生气,他老是这样,明明说好要回来吃饭,结果又爽约,意琼说有时要用点技巧吓吓他,所以她就留张字条,搭意琼的车回台南,希望他会有点反应。
意琼抱歉地轻拍贺羽的手背,她忘了她们都是为情所困。
贺羽不放弃,继续游说:「意琼,你记得吗?六年前,我们提前在这树下一起过十七岁生日,是你鼓励我从表哥那里将伟平的照片和信拿过来,今天我们再回到这里,好像又要再做另一个重大的决定。去寻找你的爱情吧,真正的那个,该是拨『云』见朝『阳』的时候了。」
「他交女朋友後,我一个人来这树下哭了一场,我以为我应该会很高兴终於摆脱他这个紧箍咒,可是为什麽我仍像是孙悟空,他还是唐三藏?我根本摆脱不了他。沛云走了之後,沛阳带我来这树下,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也是他第一次抱我,唉,这树下发生过的事真是精采!」贺羽以他们兄弟的名字来比喻真是贴切,只是那些伤痛的过往忽地掠过心头,意琼仰头看向树梢以盛装她忧欢。
「紧箍咒是你的想法,那,会不会沛阳也觉得你是他的紧箍咒呢?有时我们越想挣脱一件事反而越挣不开,用另一个角度来看,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孙悟空最後还不是和唐三藏和平相处吗?」
意琼未曾从这个角度想过,被贺羽这麽一说,蓦地像被仙棒一点,眼前全都亮了,只是那道光维持不久,就像吹熄的蜡烛,泪蜡垂滴。
「他都已经有女朋友了,我现在去又算什麽?让他脚踏两条船吗?万一事情和我们想的不一样,怎麽办?」她矛盾、烦躁地说。
「平常看你鬼灵精怪的,就对自己的事很迟钝哦,他什麽时候交女朋友的?光是这时间性上面就很值得思考,喔,难道你想要猜他的心思猜一辈子吗?真不像你的个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
「呵呵……女朋友啊?是他念大一的时候。」好友的话让她发笑。
「那麽多年了,说不定早就吹了。喝,我可记得你那时做了一件超级笨蛋大事,你喔,自己搞砸的。」贺羽直斥她。
「我已经很後悔了好不好?每次碰到他,我就像住在河东的狮子,乱吠、乱叫、乱说话,或许我和沛阳真的没有感情交集线,有缘无分吧!」面貌清秀,素有甜姐儿之称的赵意琼一碰上卢沛阳就失常,让她恼怒不堪。
「其实答案你清楚得很,还问我。」
「等等!你是说,因为我告诉他:我喜欢沛云。他才会去交女朋友?」她像看见大怪兽一样,目瞪口呆。
「这是我的感觉。你们两个都是大笨蛋,明明眼睛说『是』,嘴巴偏偏说『不是』;明明喜欢对方却老把对方往外推。心理学上叫做反心理,尤其是在越在乎的人面前症状越严重。老实说,我看得很累耶!」贺羽戏谑说。
「他也喜欢我?」意琼表情复杂。
「你记得上次沛阳回来,特地要请我出去吃饭吗?他干嘛一定要请我?因为你跟他说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对不对?後来他又陪我们去新堀江,结果他买一大堆东西都是给你的,却没半件是给女朋友的,那不是很奇怪吗?你的感应能力真是世界超级烂,你都感觉不到他的眼睛一直跟着你吗?一个人的眼神和肢体语言就是内心话,这是骗不了人的。」贺羽努力地为意琼分析。
「他的眼睛跟着我?我看比较像是要找机会笑我、骂我吧!」意琼自我嘲弄。
贺羽沉吟片刻,表情严肃。「我非常怀疑他那个女朋友是真有其人,还是只是随便编出来骗人的,如果他真有女朋友,怎麽你从没听他谈过,还有,他干嘛一直要你去找他呢?如果他不在乎你,那刚才我说的那些事就全说不通了啊!或许你们都只是在等对方先开口,结果却伤到自己和对方,要是因此而错过了彼此,那才冤枉咧。你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你鼓励我去争取伟平,结果自己像个缩头乌龟!去,去把他的女朋友揪出来解决掉,然後把他放在你身边。」贺羽激动地说。
「你说得对,我不想再猜下去了。嘿,我们在这棵树下共勉,希望下次再来这里时,我们都是无事一身轻。小羽,我跟你学做菜好不好?」一向温柔的贺羽居然如此慷慨激昂,还放狠话,想起贺羽追求真爱的耐力和决心,让她好崇拜哦!原本不敢猜想或是抱任何期待的,贺羽的这番话将她的斗志挑起来了。
「或许你可以用美味收他的心。」贺羽就是用这招数,期许能引起季伟平的注意。
「小羽,你英文好,我问你哦,沛阳在视讯的称呼是用英文的泰迪熊,而不是他的英文名字泰德,你觉得那昵称有特别意思吗?」
「泰迪熊啊!那是对情人称呼自己或是对男友的昵称耶!」贺羽兴奋地说。
「可是他放在视讯不就是在对大家宣告,自认是大众情人啊!」意琼原是一乐,马上又撂下笑脸。
「或许,他那邮址是专为你开的,就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啊!」贺羽倒是很乐观。
意琼本来是乐在心里,想想,也没必要在好友面前隐藏,一张脸儿笑得如百花齐放。
「琼,想什麽,上车啦!」卢沛阳将她的行李全放在吉普车的後车厢,叫唤出神的她。
她露出一笑,坐进车子。旅程就要开始了,加油!
旅程的第一天
卢家在台湾的家就位於赵意琼家的斜对面,两家当了二十几年的邻居,感情很好。卢家的小儿子卢沛阳随家人在十年多前移民加拿大後,不断地鼓吹一块长大的意琼到加拿大玩或是求学,这却是意琼的首次加拿大行。
卢家位於温哥华东区一栋有前後院落的两楼房,隔局典型,客厅、厨房都在二楼,外加三个房间──卢家父母住主卧室;一间是卢家独生女沛琳的;意琼被安顿在另一房间。而沛阳一人住在一楼,一楼有洗衣间、游戏室、工作室和两间房。
「来,你就住这间。」意琼随着卢家人参观完住家环境後,卢妈打开为她安排的房间。
「这是沛云的房间吗?」意琼忽涌起一丝难过,想起那健硕的身形。
卢家四人站在她背後全都吃惊地面面相觑,沛阳以手势阻止家人要他们别说,别过头後那黑眸却更加深沉。
「对不起!」意琼回过头,看见他们不自在的表情,才想到她不该提沛云的。
「没事的。意琼,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反正沛阳请了三天假要陪你熟悉环境,不急着今天出去玩。」沛琳亲切地说。
「你累吗?不累的话就先别睡,否则很难改时差的,我带你去中央公园走走。」沛阳面无表情地说。
「我在飞机上睡满久的,去公园走走也好。」意琼很怕他那种眼神,一说完便垂下眼帘。
「我去拿面包,你可以在那里喂鸭子。」沛阳轻扯嘴角就离开。
「去吧!回来再整理行李,晚上回来吃哦!」卢妈轻拍意琼的背。
两个小一辈的出门後,卢爸坐在客厅沙发,深深叹口气,说:「他们好像总是接不起来!这本来应该是沛云的。」
卢妈从二楼客厅落地窗看着沛阳将意琼送进他的吉普车,听到丈夫的话後,回头说:「你老番颠啊!怎麽还转不过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啦,随他们去吧!」
沛琳走到母亲身边,正好看到车子离去,她轻快地说:「别那麽悲观,好不容易才把意琼盼来,沛阳才不会那麽容易放弃的,只是这两个笨蛋一定又会搞得一团糟而已。」
沛琳的话让卢家父母发出爆笑声。
中央公园的小湖畔有一些海鸥、加拿大野雁和水鸭自由自在地漫步,完全不怕人。沛阳将几片面包交给意琼,自己留下两片,撕成小碎片随意丢在地上,这些鸟类随着沛阳不停改变方向的手而起舞。
「你干嘛这样整牠们,为什麽不丢在同一个位置?」意琼笑问。
「不换位置,牠们会越靠越近,最後踩在你脚上都有可能。」他瞪她一眼,不过有一抹笑在嘴边。
意琼就不信,偏偏全丢向同一处,最後被直直跟进的鸟群吓得惊叫後退,沛阳眼见她快要绊倒,赶紧出手扶住她。
看到他眼里的嘲弄後她噘起嘴。
「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笑,又是那种嘲弄式的。
「卖什麽老,你也不过才大我八个多个月而已。」她甩开他的手。
「就比你大。」他挺直胸膛,看着矮他将近一个头的她。
「哼!了不起。」她朝天翻了眼。
「哼什麽哼,就了不起!」他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她用力拍开他的手,迳自走向湖边,继续将剩下的面包往湖面上的鸟群丢去。
沛阳走到她身边,试着改变他们相处的模式,他放下姿态说:「琼,我真的很高兴你来了!你的语文课从下个星期开始,这几天我会带你熟悉市区以及附近的环境,等一下我先载你去学校看公车路线。对了,你有申请国际驾照吧!爸还有另一辆四门房车,他不用车时你可以开。」
她转头看见他迷人的俊容,又不免有点自卑,他干嘛长成这样啊!她努力挤出个笑以感谢他为她安排这些,可是却很煞风景地说:「那你女朋友呢?什麽时候介绍一下嘛!我想看她耶!」
「早吹了!」他先是一愣,别扭说。
她扭头看向湖水,怕他发现她的欣喜,暗自祈祷他们可以维持这样的平和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