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给你06
06
本来我以为那句「飘洋过海」只是夸张的说法,但後来才晓得,原来艺晴不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为了证明自己的来历,她先用中文叙述了一大段,关於她曾经住过的那个城市,然後再用英文说一遍,甚至还指天誓地,说下次碰面,她会把自己的护照带来,以证明她真的是加拿大人,到这里我於是只好相信,她真的有双重国籍。
「这样你就信了?」新兵卫并不辜负自己的绰号,他叽哩咕噜对我吐出了一大串显然是杜撰的日文後,说:「我是日本人,而且来自忍者学院,你相信吗?」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变成死掉的忍者。」捏起拳头,我叫他闭上嘴巴。
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我们必须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内,把预定好的歌单全都跑过,得确认彼此的流程无误,凑起来要真的像一首歌才行。尽管时间很有限,但这个任务对我的乐手们而言却不算困难,他们都是混迹在各家PUB或录音室已久的老手了,对歌曲的掌握能力全都在我之上,尽管嘴里老是说着些没大脑的蠢话,但认真起来时,工作效率还是非常优秀。
除了跟我合组「猫爪鱼」之外,新兵卫另外还兼了好几个表演团,上台演出之外的时间,就是往返奔波各个练习场地,跟不同的团员讨论、配歌,然後准备演出;丑猫则兼任了录音室的吉他手一职,专门给别人当枪手;至於胖虎,他虽然目前只有这个演出团,但却收了十几个跟他学鼓的学生,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有没有考虑过,再多兼几个团?虽然我不想让自己的摇钱树去帮别人赚银子,但如果你多跑几个场,应该可以赚更多一点不是?」练习结束後,团员们各自解散,唯独闲来无事的我可以留下来,坐在吧台边,就着一盏微弱灯光,跟来陪我们练团,顺便盘点库存的兔老板一起喝瓶啤酒。
「我看起来像是很缺钱的样子吗?」
「缺不缺钱,不是从眼前来看,而是看你以後想过什麽生活。」兔老板语重心长地说:「这种跑场子混饭吃的工作,我总觉得不是很适合你。」他沉吟了一下,说:「上星期我在看小筝的表演,心里就一直在想,你当初那个男子团体,根本就是唱片公司的错误操作,跟那些绣花枕头混在一起,个人锋芒完全没办法展现,一群人排排站,简直就像家饰卖场,只能比谁好看而已。倒不如像小筝这样,靠自己的本领来吸引消费者。」
「小筝也是重头来过,抛弃了以前的偶像歌手包装,一路在选秀节目过关斩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呀。」我说。以前在同一家唱片公司,小筝还是比我晚出道的同门师妹,只可惜一直被以偶像歌手包装着,老是要红不红地,直到後来她回头参加选秀,才总算有一展唱功的机会。
「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努力点呢?」
「我可没那本事,要唱赢一整季的参赛者。」我耸肩,然後摇头。
「每个人专长不同,小筝是那种实力派的,她本来就应该靠着唱功来开创自己的事业,而你既然唱得不怎麽样,就不要光想着唱歌呀。」
我瞄了兔老板一眼,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说唱得不够好,我这是在自我谦虚,但再怎样,我好歹也是这家店的招牌歌手,为什麽身为老板的他,居然也说我的专长不在唱歌?
「看什麽看,你以为自己真的是歌神吗?别开玩笑了。」酒瓶朝我晃了晃,兔老板说他之所以让我有站在舞台上的机会,当然是凭藉着我或多或少还拥有的一点知名度,但如果要论歌喉,他说:「我那个念幼稚园的儿子,都唱得比你好。」
如果在还正当红的那几年,自己能稍微具备一点理财观念就好了。我叹了一口气,以前不懂事,赚多少就花多少,结果现在银行存款如此微薄,不但积蓄有限,而且还得拮据用度,就怕入不敷出。团体解散後,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工作,不但搬出了好房子,甚至连车子都卖掉,改换成现在的二手机车,倘若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兔老板,蒙他赏识而给我一个工作机会,只怕我现在还得流落街头。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棒的音乐人,你写的歌虽然不多,但每一首都让人听来很有感觉,我喜欢你在歌词里表达的那些细腻情感,也喜欢听你唱歌的声音,这些都跟我回台湾之後,听到的很多流行音乐不同。对我来说,那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感觉。」我想起那天早上,陪艺晴到附近的捷运站,在入口处,她停下脚步来对我说话,「不管怎麽样,你都不要放弃梦想,要继续写更多更棒的歌,好吗?我保证,只要你有出专辑,我一定每一张都买。」
「现在我的生命力就快消散殆尽了,拜托你赶快回家,好让我也回去睡觉,好吗?」我打着大呵欠,眼睛几乎都快睁不开,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交代,要她以後不能再到店里来,更不能半夜还在外面逗留。
「可是我还想见到你。」
「这番好意我就心领了。」我哼哼连声,直接把她推进了入口。
出专辑?你以为这三个字背後所代表的是什麽意思?一张专辑的制作,背後包括了多少人力、物力以及财力的集中,还要多少人贡献智慧与创意,并且发挥专业本领才可以完成,而完成之後,还得面对销售的考验与压力,这根本不是小孩子一句期待的话语就可能因此而实现的。我摇头,比起梦想之类的,这种不切实际的话,我更在意的是房东打来的两通电话,第一通是我在走路,没注意到而漏接,但第二通我则是不敢接,因为房租一个月要近万元,这笔钱付出去後,我下个月要拿什麽当饭吃?
所以尽管兔老板的话很有点启发,艺晴天真的心愿也让人颇生感触,但我还是不能丢下自己迫切的民生问题,不能跟自己需要的生活费过不去。
「干嘛心不在焉的,今天没看到你的小歌迷,心里很失望是吗?」唱完了慢歌时段,紧接着乐团即将登台,我刚从厕所走出来,想要好好休息一下。这短暂的十五分钟空档,是让喉咙暂歇片刻,同时也是让自己稍微调整情绪的转折,我得抛去刚刚那个深情王子的形象,转而释放出狂放的另一个自己。不过老天爷没给我独处的机会,先是胖虎走过来调侃了两句,跟着丑猫戏谑地问:「怎麽样,台下没有心爱的女人,是不是让你有点空虚、有点寂寞还有点冷?」
瞪了他们两个一眼,我懒得抬杠,但其实却也有些心虚,之前接连几次,都有这麽死忠的小歌迷来捧场,那种被期待的感觉,确实让人有几分虚荣,然而今天从傍晚起就一直下着雨,店里店外同样冷清,再加上我已经慎重告诫过,她当然不会出现,却因此反而让我有些失落。
不理会那些家伙的嘲讽,我拎着香菸跟打火机往外走。不如到外头去吧,站在屋檐下抽根菸也不错,总好过闷在吧台边的椅子上。一边想,我跨出脚步往外面去,绕过座位区的小栏杆,推开具隔音效果的沉重木门,也穿过贩卖入场门票的玄关,正打算打开面向外头的黑色玻璃门,结果手还没摸到门把,它却先被推开,还差点撞上我的鼻子。
「你怎麽……」一见到她,我忽然愣住。是我交代过的那些都被当成屁话了吗,为什麽叫你不准下床,你就偏爱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叫你赶快睡觉,你就非得聊起那些八百年前的往事,而我叫你不准再来,结果你冒冒失失地用力推门,踩进来的第一脚,就那麽要死的刚好踩在我的脚背上?
「这给你,晚上表演要加油喔!最近被我妈禁足了,不能在外面待太久。等我假释出狱再来找你,加油!」笑嘻嘻地,将一个小纸袋往我手里塞,艺晴挥挥手,转身又往外头跑去。我纳闷地追出来看时,她正好又坐回计程车的後座,还隔着窗户对我挥手道别。
禁足?假释?我还没搞懂,打开纸袋,里面装满各式各样、不同品牌也不同口味的喉糖,有硬糖软糖,还有枇杷膏,此外在纸袋的最底下,另外附有一张小纸卡,上面写着:
「不管唱不唱歌,我都希望你想起我,就像不管我见不见得到你,我都想到你。要保护喉咙,还有很多歌,我想听你为我而唱。」
-待续-
我这一生中所唱过最美的歌,是你为我写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