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的精明,整个金霞镇人所共知,光凭她曾是前鸨母的贴身丫鬟一步步成为这风月场所的主事,可不光靠几个美貌的姑娘便能撑得起。她识人独具,只要有姿色的姑娘,她花钱是双眼不眨;她也极富胆识,许多店家唯恐避之不及的绿林、流氓,她是神色无惧招揽来作为簪月楼的打手;她自然也是心狠手辣,再难依从的姑娘也禁不起她的折磨;她更加明白树大根得深的道理,簪月楼想稳稳当当地在金霞镇茁壮,便少不了依附仕绅商贾、达官贵人。
这一点悦容最是明白,若不是她极富哄黏的手段,哄的这些官商服服贴贴,红姨怎可能甘心折损前任花魁的锋芒,将悦容捧了起来坐簪月楼的头牌位置。
哪些人能带给红姨极大的报酬,哪些人在她心中才有份量。
怜星的美貌是少见的,悦容站她身旁一比就是下风。但红姨并不糊涂,怜星难驯,即便一年前怜星肯顺她的意成交那笔买卖,但未必往後会心甘情愿伺候客人,性子太硬就不是个好姑娘。没有用处的人,纵使再美,红姨也肯抛弃。她要的是柔美可人、乖顺听话的水仙花,而不是一个摆在堂里面无表情的冷面菩萨。
一年了,她暗中观察怜星整整一年了。
杂妓房的粗活哪能软化得了怜星,初时红姨是又气又呕,难不成怜星这朵牡丹真要白白地任其凋了不成。但悦容时不时率着众姑娘去杂妓房找怜星麻烦,又或频频在红姨面前数落怜星的不是,红姨就知道,怜星会低头,一个心中有目的之人最容易低头。
她充耳不闻怜星受姑娘们欺负的景况,便是在等怜星心中的恨意已届爆发之时,这股恨绝对能让怜星甘心为她做事。红姨果然没白熬,为了能将悦容拉下来,怜星定会将以往所学全数报复在悦容身上。她只要隔岸观火就好,毕竟她也想知道,悦容这个独占鳌头多年的头牌姑娘还有没有能力再如以往压制想觊觎她位置的人。
红姨生性冷漠,悦容的姿色再好也禁不住年华已逝,是得尽早未雨绸缪。纵使两败俱伤又有什麽要紧,怜星所教授的雪凝还是一张王牌,若她二人都不成,红姨也没什麽好怕。
红姨盘算了这麽久,一切明明都到了顺风顺水的时候,偏偏来了两只狐妖捣乱。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这两棵摇钱树趁隙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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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名大汉抱着雪凝跟怜星亦步亦趋跟在後头,他们身形骠悍,凭马银霜和毛大钧二人尚能逃脱,但要带着两名弱质女流便不好突围。毛大钧思前想後,好不容易将她们带离簪月楼,总不能前功尽弃,可这麽多人在他身後监视,要如何带两位姑娘逃跑才好。
展杰早在街的一端等着,一见这阵仗不免吃惊,急忙来到毛大钧身边,小声道:「哪来这麽多人?」
「红姨不好对付,这全是她的人马,正护送着我们呢。」
展杰怒道:「可恶,让他们全送到衙门里头,看他们还敢不敢猖狂。」
「我说了别冲动。让ㄚ头到衙门也於事无补,他们一样可到官府要人,别忘了簪月楼与官府仕绅都有交情,你的县老爷可不见得站在你这边。何况红姨有她二人的卖身契,她站得住脚。」
展杰一叹,计画到这又陷入胶着,本来以毛大钧的设想,簪月楼连日不宁,待他收伏狐妖之後,趁势虚晃几句,应能吓得红姨只能点头答应,他再与展杰碰面尽速送雪凝二人逃脱。没料到红姨人可不蠢,坚决不肯放了她的摇钱树,打草惊蛇,无端後头跟了这一群虎视眈眈的人。
「这姑娘怎麽在这儿?」展杰总算发现马银霜。
马银霜想起展杰无故送她进牢房,一口气还没消,瞪了展杰一眼,撇头不理。
「这事说来话长,晚些再提吧。」一行人跟在後头,毛大钧哪有闲情逸致说故事。
便要到村口了,毛大钧还是没想出法子来,一脸的焦急不安。马银霜见状,冷冷道:「别将姑娘往你家里头送,让他们送到老爹的观音庙去,那儿地阔,出了事也好伸展筋骨。」
毛大钧一想,爹身子不好,可不能让他担忧犯病,点头道:「不错。」
「什麽伸展筋骨?」展杰多口一问。
毛大钧不耐道:「她是说有个万一,动起手来也不担忧伤了旁人。」
马银霜皱了皱眉,暗暗摇头,心中也想这人的脑子如此怎当得捕头?
「说得是,我先行一步知会你爹,请他同庙祝让几日给我们。」展杰脚程倒挺俐落,一晃眼就不见了。
几名骠悍大汉见他们越走越慢,连忙出言大喝几句,无非就是不想让毛大钧等人将这事儿突生枝节。他们隐姓埋名来此,倘若连这点事也办不好,红姨一个不悦,难保又得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再度远离此处。这些年他们让红姨养得肥,偶时又能得红姨打赏几个姑娘慰藉,早惯了安逸了。
毛大钧忿忿转头:「急什麽急,这不得好好找处地方关禁狐妖吗?你们再催,我就这儿开坛做法得了,後果由你们自负!」
那众大汉无话可说,只能恶狠很逼视。
总算捱到观音庙的偏厅客房,那群大汉搁下了姑娘在床上,临走时横眉怒眼瞪着他们,似乎暗暗警告马银霜与毛大钧别妄想带着姑娘逃跑,这才退了出去。毛大钧待人走远,开口道:「现在可以好好想……」
「噤声。」马银霜出声一阻,从包里取出一支符镖,往墙上射去,霎时周遭景物晃了一阵,一股气从屋里隐隐散开。
毛大钧道:「怎麽了?」
「可以说话了。」马银霜也不废话,方才她出剑伤了雪凝,便从包袱取出膏药迳自替她治伤。
毛大钧自讨没趣,不再理会:「现在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得想法子让ㄚ头离开这里。」
「我瞧外头都是簪月楼的人马,看来得另找出路。金霞镇我算熟了,观音庙後头林子密布,我们从这挖了洞出去,直通树林,到时他们想再追来也难。」展杰先行开口。
「不成,挖洞得费多少功夫?何况咱们手边也没有铲子。」
「要不我找人替ㄚ头乔装打扮一下,扮什麽都行,我有相熟的人,他易容的本事可不错。」
毛大钧又驳:「还是废话。现下观音庙外头有他们守着,人只出不进,你这趟出去,他们可不放你进来,本事不错管什麽用。」
「大钧哥哥……」雪凝已然清醒,只是伤口犯疼,脸色有些苍白。
毛大钧急忙扶起她:「ㄚ头,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雪凝摇摇头,见马银霜便在身旁,心中还是隐隐畏惧,「大钧哥哥,这姑娘是?」
「是我爹的故人,她无意伤你,你别放在心上。」
马银霜坐回椅上,一副事不关己,展杰怨她伤了雪凝,出言骂道:「伤了人也没赔个不是,你羞不羞啊。」
雪凝连忙劝道:「展大哥,我不碍事,方才她已治了我的伤势,你就别骂了。」
怜星听闻吵杂,逐渐也已苏醒,她睁开双眼,见周遭景物陌生,虚弱道:「这是哪儿……」
「姐姐,你醒啦,这儿是观音庙,我们已经离开簪月楼了。」雪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