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过,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课业上的、生活上的,都可以。
上了高中之後,总觉得离社会化又迈进了一步,常常觉得讲话不知道该怎麽讲了,常常怎麽讲都是错的。这听起来有点像无病呻吟吧!反正周记上有无病呻吟的状况应该比比皆是,老师也是见怪不怪了,对吧!反正今天可以算是我难得这麽认真的打算写字的一天,就让我废话一点…
我喜欢王妍君跟李嘉仪,不只是因为她们是「值得交的朋友」这种笼统的概念,因为她们没有心机,性格上、待人接物上,都很大方、很自然,这样子的人很难得了,而且我很幸运地居然可以遇到。有时候跟她们在一起时,讲话可以没大没小,而且感觉不到距离。我真的、真的很佩服她们可以直接喊老师名字的那种自然,很亲切、一点也不突兀。
上次我一个人遇到历史老师时也一样这样打招呼,被人笑说像是在叫同事…
唉,我要离题了。
我要讲的是,我总觉得自己很矛盾。譬如说,我很希望自己可以很懂得什麽时候该讲什麽话,不要老是花很多时间後悔自己又失言了,但有时候又觉得像嘉仪跟妍君那样落落大方也好好哦!她们的生活就是很自在的不用顾虑很多,而且无论说什麽,都好像不会错一样。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吗?
其实我要问的问题是,上周三我随口问了一个很不恰当的问句,关於别人私密的感情问题,甚至接近要挖掘人家内心情感因素的刺探,不知道对方怎麽想,但我觉得很不恰当,很讨厌自己又失言了。
问题收不回来了,老师,你觉得我道歉了,对方会原谅我吗?』
张书妘没有写任何话回应,盖上林宇侬的周记本放到一边,开始批改起其他同学的周记。
只是她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大致扫过那些篇幅广大的文字,没什麽问题就签上日期跟一个「阅」字。
林宇侬,纠结在上周三的问句。
『老师有在缺的吗?』
这是多麽轻描淡写的一个插曲,但竟让林宇侬这麽困扰,困扰到视字如金的她提笔写了这麽一大篇文字只求一个隐晦的道歉。
张书妘不觉得林宇侬小题大作了,却讶异於这女孩在这问句唐突出口那一瞬间,居然捕捉到自己小心隐藏过的情绪。
那种空洞、那种孤寂。
如果林宇侬没有看到什麽,不应该这麽愧疚。那双藏在浏海下的精明的眼,究竟都在看些什麽?究竟都看了些什麽?
张书妘想起女孩後退时踉跄的步伐,那慌乱无防备的神情,心口刺痛的愧疚起来。
现在是打扫时间,离上课钟响,十分钟。
张书妘抱起整叠周记本,快速地前往仁班教室,在离座前,拾起那张画了热狗的便条纸,翻到正面後贴到隔板上,与上周的缺交名单并列。
拜托不要遇到李嘉仪、拜托不要遇到王妍君、拜托不要遇到李嘉仪、拜托不要…
张书妘一路默念一路走到仁班教室门口,并且顺利地走到前门,用她平淡的语气对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同学说:「麻烦帮我叫一下学艺。」
很好,没有李嘉仪、没有王妍君,张书妘看着林宇侬踅到教室外头,四处张望,才像是终於发现自己走了过来。
林宇侬安静地接过周记本,抬头看张书妘。
「那个…」
居然,自己居然在面对她时词穷了。这可是一个年轻自己快十岁、与自己等高的女孩,为什麽文字此刻居然这麽退怯,张书妘想到那双深邃而灵动的双眼,就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记得提醒4号跟9号,她们两周没交周记了。」
林宇侬点了点头,转过身要离去。
「还有…」
张书妘叫住林宇侬,「我有看到…你的...」林宇侬僵直住,视线胶着在张书妘的方向。
「我想你并没有错,没有什麽原谅不原谅。」张书妘说着,「但即使你没有错,我想那个人会自私的跟你要求扯平。」
「扯平。」林宇侬用一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语气复诵。
对的,这是张书妘倔强的个性里,能要求到最接近道歉的东西。早上的插曲,她对林宇侬存在浓浓的歉意,某些方面来讲,她觉得自己欠她的比她对不起自己的要多。
林宇侬安静地凝望,墨黑浏海下头是什麽神情,张书妘看不清。
「每个人都有些难以启齿的,我想『扯平』,很好。」林宇侬最後这麽说,对张书妘淡淡的、悠然的笑。
张书妘真的不懂了,这女孩究竟看懂了些什麽?又藏了些什麽?
百褶裙摆随步伐轻轻晃,林宇侬的发尾在阳光下飘飘然地甩动,女孩的脚步不全然愉快,却是相当轻盈地进到教室。
每个人都有些难以启齿的…
真的是,很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