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买的,还没喝过啦!运动完喝点水吧!」
戴懿凡看张书妘动也不动,於是开口,像要解释什麽似的恳切地说。
从退冰的程度看来,大概是戴懿凡中午在合作社买了带来打排球要喝的,但一直留着没有开,说不定…说不定是特意为自己留的…
一时半刻,张书妘真的有冲动要伸手去接,但手指一动,就像击裂一面玻璃墙似的,打破了什麽平衡,在那透了光的裂缝里忽地清晰,她意识到自己是谁,对面那人是谁。
原来无论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选择」堆砌而成的。
原来这不像是凝望着黑暗的天空等待日出,原来没有被动地等待就能看到的结果。
戴懿凡又晃了晃手上的水瓶,困惑张书妘的呆滞。
「嗯,你自己喝吧。」
最後摇了摇头,张书妘补充,「打排球运动量比较大,你喝。」
戴懿凡像是没想到否定句,失落的垂下手臂,其中还带有些许惊愕的成分。
对不起。
张书妘觉得自己一天之内道歉了好多次,却没有一次真正说出口。
对不起,如果我现在不伤害你,以後你只会在比这强烈个千百倍的痛楚里,恨我。
让我自私一次,我不想你恨我。
真的对不起。
戴懿凡怔怔望着张书妘,好像遇到拒绝而不知所措了。那双圆亮有神的大眼睛黯淡下来,像是打磨的玻璃,蒙上层雾般。
慌张了,张书妘看着一连串沉默的变化,只觉得自己是个恶人,正举步贱踏着一株翠绿的植物。
「为什麽?」
张书妘出口的问句闷闷的,像她一个在脑中风暴、困扰已久的问题,像一个让人辗转难眠的、难缠的梦。这麽压抑的语调,这样低靡的嗓音,她问。
「…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
戴懿凡抬起头时又马上换上阳光的笑脸,好像在她的季节里总没有永久笼罩的乌云。
「我喜欢呀!」
我喜欢。
怎麽会这麽坦白…
张书妘强迫自己忽视那一股像要出破胸腔的、灼热的感受,她不能就这麽样的离去,什麽都没说。
「可是,戴懿凡,没有什麽事情是这样理所当然的。」
你会看到一个父亲对女儿义无反顾的好,却不会见到一个男老师对女学生这样照顾,即使朗朗上口的说过「老师像父亲」,任何亲昵都该有差等、任何关怀或疼爱都有极限。
因为我们就是活在一个框架里头,所以即使想要,还是不能我行我素。
「为什麽?」戴懿凡像不解,也像理直气壮地叫着,「没有事情是这麽复杂的,是你把事情想得太多、太远、太庞大了,我才不管这麽多。」
是吗?是在戴懿凡的世界里头所有的一切就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吗?
真是单纯的很令人向往。
「老师,我想要喜欢谁就喜欢谁,要对谁好就对谁好,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理所当然啊!为什麽要想这麽多?」
因为这人是戴懿凡,所以她可以灿然的笑着过每一天,无视这个总在流泪的悲伤城市、因为这人是戴懿凡,所以她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只有她不被这辽阔但狭隘的天空束缚、因为她是戴懿凡…
因为她是戴懿凡,所以这一切又一切才这麽艰难。
而这个世界,只会有她这麽一个戴懿凡。
「你可以,可以理所当然地对我好,但我不行,我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你的好。」
「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理由呀!这样很简单。」戴懿凡开朗地说着,又一次递上那水瓶。
就好像她会对许靖婷说:「健康与护理不用读,用猜的就好,没问题的。」,或是她说:「美术作业不用苦恼啦!铅笔涂一涂就交上去了。」那种语调,好像所有事物的答案都可以胸有成竹一样。
什麽理由?有什麽理由可以有这麽宽容的允许?
沉默中,没有更多话语,张书妘指了指自己,然後指了指戴懿凡,手指的位置刚好在她胸前,校徽与学号的正上方。
老师与学生。
该知道,每个人都像纸娃娃一样,被塑剪成一个模样,活着一个被期望的人生、做那些应该是正确的决定。
你希望简化的一切真的就如同你认为的简单吗…?
「戴懿凡,你的理由足以与外头的一切抗衡吗?」
张书妘不是要为难她,是她自己急需一个逃脱的借口、一个超脱的理由,有好多困惑、好多迷惘、好多包袱,世界上只有戴懿凡拥有能够使这一切澄清的能力。
但当戴懿凡再一次垂下握着水瓶的手臂时,张书妘知道这一次,她也没了个答案。
戴懿凡还是笑了,就是那笑能让一切都自然而然的随风而过,就是这笑让一天无论如何的美好。
「我就说…」
那笑容是不会被任何事物玷污的,即使此刻带着一点埋怨。
「…就说你为什麽要当老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