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一声按捺不住的闷哼,鲜红的血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师父将手头握住的红色物什轻轻一抛,随意得就像丢了一颗不值钱的石子:「拿去……咳,小爷赏给你的。」
肩上的手抽走,我目光转动不了,只得呆呆的盯着师父,见师父也正望着我,他苍白如纸的唇轻轻动了动:「不准将今日之事告诉她,不准再与她提起我,这丫头蠢笨至极,你多骗她几次她便什麽都会忘了。」
师父……不会的。
「为了一个傻丫头搭上一条命,还不让她记着你的好,你便不觉吃亏吗?」
「咳……关你屁事,只是……」师父捂住心口,冷冷一笑,「你若不让她长长久久的活得安好,我多的是机会让你吃亏。」言罢,他身形一晃,扶着石洞的墙壁,挺直了背脊,艰难却不失从容的往屋外走去。
胸腔中的热度好像也被掏空,我什麽都来不及想,只觉得现在我应该陪在师父身边,不管做什麽都好,不管我们之间隔着多深的血海深仇也好,我应该陪着他,像以前那样给他翻书打扇,为他洗衣叠被。
不知师父走了多久,头顶一暖,是紫辉在我头顶轻轻一拍,一个淡淡的「解」字,让我浑身一松,像是瞬间被抽了骨一般,我周身皆软,颤抖不住,看着地上那滩血迹,我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阿祥?」紫辉有些诧然,「你竟……」他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你与他在一起那麽久,定还是学了些仙家法术的,难怪能冲破封印。」
紫辉伸手来拉我:「勿需太过执着与这一生一命,你师父并非常人……」
我猛的拽住紫辉的手,狠狠的一口咬下,恨不得能将他的骨头都咬碎:「你把心还给师父!你还给他!」我含糊不清的呢喃,嘴里既是紫辉的血,又是自己的泪。
紫辉也没有推开我,只轻轻道:「他应当走不了多远,待会儿你与我一道去将他葬了吧。」他温热的血液滚入喉头,这些日子以来慵懒的身子忽然间轻松了起来。
师父,师父……我想不通什麽紫辉,什麽半仙之心,什麽血海深仇,但我能知道师父现在一定很难过,他只身一人,胸口冷空空的,流了那麽多的血却没人照顾他。
我不再理会紫辉,蹭起身来,沿着石洞跑了出去。
多日没有走动,我的世界有些眩晕,跑出了石洞才看到这里竟是一方荒石山岗,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唯有一条小路蜿蜒着往山顶而去,路上落着鲜红的血迹,我跟着追去,嘴里呢喃不清的唤着:「师父,师父。」
风荒凉的刮,绕过一个弯,攀上山顶悬崖边,师父躺在那处,周身的血淌了一地。
我只觉心口倏地紧缩,再也舒张不开,喉咙彷佛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一声呜咽,跪到他身前:「师父……」
我抱起他的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他那麽厉害,像无坚不摧的英雄,为何此时却苍白脆弱成了这般模样。
师父紧闭的眼忽然动了动,睁了开来。他眼中闪过我看不明白的慌乱,随即一声叹息,唇角动了动:「笨……」
「我笨!」我忙应道,「都怪我……都怪我。」
「蠢徒弟,鼻涕眼泪都滴到我脸上……又脏又丑。」师父的手抬到一半,却无力的放了下去,我牵着他的手,埋下头,贴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师父一声叹息,「十年前,屠杨府并非我意,不过三十余人的性命确实是葬在圣凌教手中,你要怪我,便怪吧。」
「不怪。」我摇头,「不怪,我这便与师父回风雪山庄,我还替你打扇翻书,还给你垂肩捏腿!我……我再也不要相公,我只要师父,我们回去,一起回去。」
「出息。」师父目光涣散,好像看穿了苍穹,他声音虚弱而微小,「我不是中了妖怪的算计,也不是败给了你……」师父咬了咬牙,好像能恨出血来,「我只是没斗过天命。」
「不过……也罢了。你救我,我救你,上一世……这一世,我们……」师父累极一般慢慢阖上眼,「扯平了。」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除了这句话,我再说不出别的言语。
山崖的风呼呼的刮,不止是师父,就像我的心也被掏出来了一般,世界空成一片。
「阿祥。」
我抱着师父不知坐了多久,忽听一声呼唤,是紫辉寻了来,他站在我两步远的地方静静道,「承了他一恩,日後我会替你师父照顾你的,我会和他一样对你好,放开些。」
我恍惚的看他,又摸了摸师父空荡荡的胸口,迷糊的想,师父不是个好人,但是他对我的好,这世上却没人能比得了。
再没有谁能变成我的师父,再没有谁能牵着我的手一起登上风雪山庄,我再也回不去……
我抱紧了师父,身子往後一仰,山风在我耳边呼啸,天空离我越来越远,一切都那麽迷离,只有师父已僵冷的身体还陪在我身边。
我会等着他,一直等着他。直到未来有一天,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後,透过嫋嫋的熏香,我能听见他轻声唤我:「小祥子,过来。」
我闭上眼,世界一片沉寂。
鬼差给我套上枷锁,黄泉路一步步踏过,每走一步皆是一幕疯狂的记忆扑面而来,天界,冥界,月老殿,奈何桥,孟婆汤……
呵呵呵呵呵呵……
初空,你好样儿的!你果然好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