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生物离不开三要素,失去了无法存活。水、空气、阳光,我感觉自己存活着,在心死绝之前终於拥有一片光,我唯一抓不住的阳光。
朦胧间,感觉暖人的气息覆在嘴上,断断续续、紧凑轻柔,直到一股湿润探入唇里,芳馨乍然涌进。我顺势抱着那副轻压在我身上的柔软身躯,闭着眼享受,直到心满意足睁开。永晴微笑看我,我眷恋地摸着她的脸。
「什麽时候起床的?」我瞧她几眼,整身都已着装好。
永晴笑道:「半小时前,才刚陪伯母煮好早餐。你回家後似乎很放松,睡得好沉,平时都是你喊我。」
「是吗?还跟我妈一起弄早餐了。」
「你母亲跟我说很多喔,虽然是我先主动问的,但她都会回答我,真的跟你好像──不,是你像你母亲,你父亲就比较严肃。我发觉你长得像爸爸,可是个性像妈妈,尽管不大能表现,小地方却很体贴。真是的,一家子都长得这麽好看,基因太优良了吧。」
我笑着将永晴搂来亲吻,她一大早就这麽雀跃,让我感觉空气都在波动,呼吸着开心。永晴随即抬起身:「我是来喊你起床的,结果顾着跟你说话,快起来吧。」
被她拉着起床漱洗,出浴室後,永晴早溜出房了。我们安安静静吃早餐,几十年如一日,但今天有些不同,多了永晴,气氛多些轻松。昨天带她回家向爸妈介绍,提起是普通人,他们眼神有些动摇。如果我能读心,我想爸妈心里想的会是:真能尝试跟普通人吗?
马库斯氏症在全球爆发後,人们恐慌,对病情一知半解,无爱者受到不少欺凌。也因为丧失情感,无爱者对外在的危急反应较慢,那时常常有犯罪事件发生,人身安全受到极大威胁。直到现今各国为无爱者实施的政令已趋完善,即使人们还是对无爱者有轻微排斥,但我们已被视作族群,社会地位已提升。爸妈担心,仍努力表达对我的支持。
昨晚私下和爸说起永晴的境遇,爸安静片刻,终道会帮我处理永晴的房子,要我安心工作好好照顾她就行。我倒感慨了,无爱者是这麽盼望恢复全部情感,努力去体会表达心中仅余的一丝丝感觉,但不少人即使拥有情感,表现得却比我们无情。
吃过早餐後,我带着永晴返家,昨晚离开内环,她已收拾一些常换衣物,我们整理一些空间,好让她能收纳私人物品。我坐在床边看着她摆放衣物,忍不住起身前去,从後将她抱紧。
「怎麽啦?」
我低头亲吻她的脖子:「没什麽,只是觉得家中突然有了生气。」
永晴转过身,环着我笑道:「你以後觉得厌烦把我赶出去怎麽办?你把我的房子退掉,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我为什麽好好的要让自己窒息?我好不容易才有活着的感觉。」
「我是做最坏的打算啊。如果你真这麽对我,我想好了,再去找下一个无爱者。因为我不怕跟你们接吻,搞不好又有人会收留我。」
我微微移开,正色道:「我明明说过你不能再跟其他无爱者接吻。我们虽然没感觉,但个性一定不同,不是每一个无爱者都是叶辰。」
「我开玩笑的。」永晴踮起脚,给我补偿的吻。我吻着她,心中忍不住已想,有没有什麽方法不会让她再碰上无爱者。光被抽掉,我又会堕入黑暗,不想再感受一次:「我想你的东西运来後,不是常用的就别先急着拆。我去找找台北有没有适合的房子,工作、上学都方便,最好再找宽阔一点的。」
永晴忙道:「你的房子很大了。」
「但不适合你住,我买下这里装潢,没想过有一天家中会多一个人。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又寄人篱下,我们找间房子,一起商量怎麽布置,这样你会感觉自己拥有一个家。何况我工作室里有些易碎器皿和药剂,一不小心弄伤你就完了,我必须要区隔。我想多备一间书房,你可以专心念书,我也能在一旁阅读陪着你。」
永晴低下头吸吸鼻子:「从来没人对我这麽好,要是再早些认识你,我会更开心。」我呵笑几声,纳她入怀中。
几天来下班,我回家的步伐都是轻快的,永晴下课早,让我喜欢上返家时有人等候迎接的滋味。永晴似乎不想让自己住在我这儿是个麻烦,竟听了怀明的话,手忙脚乱学着怎麽准备晚餐。我婉拒她的好意,要她这阵子还是以准备转系考为重。我宁可她开开心心享受青春,不想逼她快速苍老,年记轻轻已对人生再无惊喜。
周四晚我来到酒馆,照例坐在老位置,怀明好容易得到短暂空闲才找我攀谈:「今天怎麽没见到那个黏人精?」
「我让她在家中专心温书,自己会上你这儿一趟。永晴说我离开时带几样你煮的小菜回去,她要当消夜。」
「所以你要专程把消夜送到她家?」怀明边问边灌几口水。
「没有,我们同居了,几天前的事。」
怀明蓦然呛出水来,用力抹乾:「同居,你不会太冲动了吗?才交往多久而已。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没听过?」
「为什麽这麽意外,我打心底盼望,这是我人生中做出最正确的事。」
「你做这个决定时想了几秒啊?」
我直直望着怀明:「这很重要吗?决定会有对错,却无关考虑多久。有人花几年时间才敢下结婚的决定,却只花几秒就决定离婚,没人能说对错。」
怀明喷出口气:「我不是说你的决定不对,我是担心你对她了解不深,交往跟同居是南辕北辙。你太喜欢她,无视她的缺点,她太年轻,让你提不出结婚的要求,所以才用同居把她绑在身边对吧。因为她能让你恢复短暂的感觉,你怕其他无爱者发现她。你们交往我认同,但步入同居需要智慧,决定太仓卒,哪天不是她压力大而分手就是你後悔。」
我咽了咽口水,无可否认怀明非常了解我,就因为他有情感能看透,所以我也想抓紧:「你说得没错,我是怕其他无爱者发现她,也怕自己会失去恢复感觉的唯一机会。你觉得失去她後,我能得到爱情的机会还有几次?不会再有了。那天跟她上床後,我告诉自己该有心理准备付出活过的代价,你一定不懂那四个月感觉完全被抽乾是什麽滋味,没想到相隔这麽久她会选择回到我身边,这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白活。我不是无视她的缺点,她的缺点也是我完整的一部分,我是无爱者,在她人生中也不是完美,却因接纳我她才完整。」
怀明仰天长叹:「我认了,自从你认识她後,我就知道自己说的话你再也听不进去。」
「对不起,我知道你担心,你说的话......」
「算了,说这些没意义,你觉得开心就好。」怀明似乎无精打采,瞄了我几眼:「既然同居,她父母那边你打算怎麽处理,突然把人家女儿带走,於理该要好好谈吧。」
「她没有跟家人住......」我一五一十告知永晴的背景,怀明从张嘴的痴相慢慢转变成激动的神色,直到我说完去看过永晴住的环境後,他突然两手用力拍在桌上:「所以说,你现在不仅跟她同居,还得要养她了?谈恋爱不带这麽麻烦的吧,兄弟,你们没结婚!」
「我回去了。」仰头喝完杯中残余的酒,我站起身。
「你给我坐下!」怀明骤然大声,咬牙切齿。我静静站着几秒,又坐回椅上,但怀明没跟我说话,只在我面前自言自语责骂:「你上辈子是杀了她全家还是怎样,这辈子拚命要以身相许,就算跟她再有感觉也不该这麽没理智吧!」
「既然你这麽生气,我不妨再说一件,你可以顺道一起骂。我打算换间房子,让永晴有家的感觉,你住在台北,有空帮我留意。」
「你故意想跟我吵?」怀明瞪圆了双眼。
我低头:「你知道我没感觉,没法子跟你吵。」
怀明重重敲了自己额头一下,紧接痛骂:「你让我这个朋友在旁边看着有多着急,十几年的朋友不过就请你听一次,有这麽困难吗?她说的话你有没有去查过,就算住在那种环境也有很多原因,不见得是被爸妈抛弃,看她掉几滴泪你就全部相信。那天来的那几个女孩,一看就知道是父母没在管的,她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说的话可信度又有多少?我担心你财色被人骗去,哪天人去楼空,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你不是慢慢接纳她了?这表示你心中相信她是善良的。」
怀明大声道:「那是因为我无法相信她竟然能蛊惑你做这些事!」
我抬头望着怀明:「我相信她,不会有人愿意住在那种地方,不管是什麽原因,是永晴没有能力去改变,所以她只好接受。我不是没理智,永晴在你面前尽管表现得开朗,但你不了解私下的她,不知道她为我改变多少。永晴和那些女孩混过又怎麽样,我知道现在的她是全新的,她只是孤单,我们想依靠彼此生活。这件事我爸也知道,他没有怀疑,只要我好好照顾永晴。我觉得这样就够了,就算你不支持,我还是会这麽做。」
「你还把她带回去见家长了?」怀明吐着气。
「她跟我爸妈处得不错,我相信长辈是喜欢她的。怀明,永晴是我人生中头一次这麽坚定要守护的人,而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真的不希望往後又因为永晴跟你争论。就算我会因为她做出遗憾的决定,但我不会怪她,因为她已为我的人生留下短暂的精彩。就当你在保护我一样,也去保护她好吗?」
「马的,以前怎麽没这麽会说话......」怀明突然蹲了下去,在吧台里久久没站起来。我安静片刻,正想探头瞧他在做什麽,怀明陡然间又站了,将头扭过:「我记得我那栋大楼好像有屋子空着,我回去问问再通知你。你别以为我相信她,我是就近监视!」
「谢谢你。」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