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暖风徐徐，轻轻拂过少年深邃而细致的发丝，像温柔的母亲小心翼翼轻抚自己的孩子般。少年喜欢这种宁静而舒适的感觉，就像在英国的那段日子哩，悠闲的午後，和自己的父亲坐在屋子後方铺满鲜嫩绿草的小山丘上享受美好的阅读时光，抑或是，两人互相分享生活中的轶闻趣事。
年纪更小时，也尚未褪去少年稚气的父亲会把自己抱在怀中，偶尔不经意地提及他中学时代的小故事。当那些陌生的人名自黑子喃喃自语般的话中脱口而出，小小的征哲能若有似无地感受到一丝丝不一样的情绪隐含在里面。
懵懂的孩子并不是听得很明白。
直到自己拥有一定的成熟度後，才渐渐发觉那是名为“温柔”的情感。
“火神君生的一脸凶狠，但是意外地善良，而且做菜的手艺很好。黄濑君很黏人，像只金色毛的大狗狗，很可爱的。青峰君和我在篮球方面的默契是所有人中最好的，不过不知道为甚麽在其他事情上完全合不来呢。绿间君总是讲一些让人听不懂的东西，虽然有说过类似讨厌我的话，但是其实很照顾我。紫原君……，在我们之中长的最高大，行为却是个小孩子，他会让我跟他一起吃好多好多零食……”
停顿的语句彷佛少了些甚麽。
话语总会在类似的地方中断，此时，黑子会恍神似地望着远方夕阳映照的余晖。敏锐的孩子知道父亲刻意在对他隐瞒某些东西。
唯一的线索，只有那张残缺的照片。
“爸，这个人是谁？”
那一天，在书房中随意翻阅书籍的孩子不小心让夹在厚重经典文学名着内页的照片掉落到地上。疑惑地捡起来查看，他发现上头有道明显撕毁的痕迹，看起来是甚麽人从中间硬是扯开来的。
照片的年代并不是十分久远，或许又因为长期保存在书本内的缘故，表面还维持着一定的光洁。春光明媚，初绽放的樱花柔美的色泽点染着悠静的校园，背景中的仅仅一人，顶上鲜艳如烈焰的发丝在浅淡的画面中突兀异常，更特别的，是那双耀金与赤红所交织而成的瞳，彷若孤傲而高不可攀的王者，熠熠闪烁的光辉魅惑人心。
不过，征哲却发现，与那隐隐流露的霸者之气相反的，不易觉察而微微上扬的唇角使得那个人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之下添上一分温柔。
他并没有忽略黑子看见那张照片後，平淡的眸子一闪而逝、难得一见的诧异。但随後又是一潭静水。
温暖的掌轻抚上柔细的发丝。
“他是一个......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哦，征哲。”
最喜欢的......赤司君。
父亲最後把照片送给他，小小的手紧捏着边缘，相似的红只是久久凝视那由艳丽所衬托出的、一点也不违和的温柔。
“今天有煎蛋卷？”
就着仰躺的姿势，方才尚陷入自身回忆的少年睁开小歇中的眸子，顺着淡淡飘过来的饭菜香望去。果不其然，透明的蓝眼少年不知何时盘腿坐在半公尺远处，手中的饭盒开了一半。
“……对不起，吵醒黑子君了？”
“……原本就没睡着了。”
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翻了个身凑到少年旁边，顺势接过对方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煎得金黄的漂亮蛋卷、一口咬下。“好吃。”
在家中，父亲不是没有做过菜，不过，比起这种需要一些技巧与时间才弄得成的丰盛佳肴，水煮蛋更能让黑子哲也拍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自己的便当也就随意地以当日福利社贩卖的饭团或面包解决了。
只是最近他发现，某个少年每天独自一人孤伶伶在学校天台捧着来自父亲的“爱心便当”，堪称美味且份量十足能够确实填饱自己的辘辘饥肠……。
“真的不用拜托父亲再帮黑子君多准备一份吗？”
“不用麻烦了，反正你也吃不完吧？”
──的确，藉口“饮食训练”表示这麽做体力才会足够的父亲总会帮自己准备超出胃口极限的恐怖份量菜色，全盛时期甚至曾达到两人份的程度，天知道那几天自己是如何一边颤抖、一边抵抗满到不行的胃部的叫嚣，才好不容易在午休结束前五分钟塞入最後一口白饭。
不是没有想过偷偷倒掉甚麽的，毕竟自己的存在感那麽薄弱，想请人帮忙解决却连连被忽视，但一想到被发现浪费食物後那张笑得灿烂的脸──
打了寒颤之余只能含泪再塞入一根章鱼形状的小热狗。
所以赤司征也十分高兴，最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够发现自己的存在并分摊超大份量饭盒的人。
距黑子征哲的到来已过将近一个月了。
不知何时攀上交情的两人……，也许就是凭藉每日中午的天台之会吧，渐渐发觉到互相除去长相外，更多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相似处。
比如说，对於香草奶昔的热爱程度。
在英国，喝到这种饮料的机会并不多，也就回到日本後曾经几次尾随父亲到住家附近的速食店点过。当冰凉微稠的甜腻感滑入喉的那瞬间──他的双眼几乎就要同当天晚上高挂天际的星星一般闪闪发光了。因此在两人无意间论及特别偏好的冷饮时，征哲意外发现对方指出的是和自己相同的享受。狂热的等级或许赤司征也更胜一筹──他会在生日当天获得一杯MJ的KingSize香草奶昔，然後一整个星期心花朵朵开，然而周遭的人们似乎只会发觉空气中似乎微微散布着诡异的粉红色气场。
又比如，对於各式棋类的钻研与拿手。
中国象棋、围棋、西洋棋……，甚至是日本较为盛行的将棋，征哲皆曾深入研究过，也凭靠异禀天赋习得一手好棋艺，尽管大多时候他是藉由书籍来获取这些知识的。至於征也，据说是来自於家父的亲自传授。直到现在，每个周末被父亲半强制地坐下来练一下午的棋已经是家里的习惯了。初识的两人曾经利用空堂时间借用学校将棋部教室厮杀过几回合，不过每次都是赤瞳少年大获全胜，这让征也在气馁之余又仔细考虑说服对方来当父亲的棋伴的可行性，或许那两个人会意外的投合。
自黑子征哲第一次在午休时候的屋顶撞见独自一人与大份量饭盒奋斗的蓝瞳少年那一刻起，或许两人就已经意识到，对方对於自己存在着特别的意义。
“你不在教室和大家一起吃饭吗？”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而且，我喜欢待在这里，好安静。倒是黑子君，也来到这里了不是吗？”
“……我也一样啊，喜欢安静的地方。”
伸手，递过对於自己来说简直是噩梦的两人份餐点，平静的蓝眸闪烁期盼的光辉。
随後对方也就不客气地接过筷子与精致的饭盒。
“除了父亲以外，能够主动发现我的存在的人，黑子君是头一个。”
吃过午饭，两人站在天台顶上倚靠着栏杆，抬头注视着正午艳阳渲染出的蓝天，云朵一点一滴的浮动尽收眼底，风吹拂着两人相似的黑色发丝，细长的睫毛随之轻颤。
或许是因为，那双湛蓝的眸子太过吸引人。征哲没有说出口。
对两人来说，双方的一切是那麽的似曾相识。他们喜欢一起相处的时光，虽然多半是沉默取代言语，但当两名少年互相凝视颜色互异的双眼，映照在对方眼中的自己露出的笑容又是无以言喻的温柔，因为待在对方身边的感觉实在太过令人安心。
──就像父亲/爸一样。
“征也从来没有想过吗？关於妈妈的事。”
连家庭背景也相互透露过，他们知道，双方同样都没有母亲。这让征哲失望的将两人或许是双胞胎的念头彻底打消，虽然他并不清楚少年与自己同样是被收养的身分。
“有的哦，也曾经尝试着问了父亲，但是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父亲只给了我一张照片，而且不晓得为甚麽，是从中间被撕成两半的其中一部分。”
撕毁的……照片？
征哲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惊讶地看向对方，颤抖的声线连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你……带着吗？那张照片。”
“是的，从那时起就随身携带的。”
“让我看看。”
就在征也困惑地自制服口袋掏出物品的时候，他同样伸手摸索着自己的那一张。接过对方手中的，摒住呼吸，持续颤抖的双手一瞬间将两张毁损的照片接上。
接缝处理所当然的吻合。
这下子，就连蓝眸少年也怔住了，两双扩大的眼不住凝视那完整了的相片。
是个洋溢着温暖与幸福的画面。浅蓝发少年如水般温和，却透明的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另一方面，赤色的少年相较之下就是个绝对显眼的存在，但此时，那双原应慑人的犀利赤金异色瞳却柔情似水地注视着身旁的少年。
照片接合处是紧紧相扣的十指。
“父亲？”“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