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怦然 — #00. 大象溜滑梯

蒋小黛觉得今天就是世界末日了。

而她阻止不了世界末日的发生──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大象溜滑梯被拆掉了。

她不懂为什麽非拆掉不可,校长说没有人去玩,她每节下课都去玩啊!校长又说年久失修,但是除了大象的长相掉漆变得模糊之外,看起来都是好好的啊!

为什麽大家都不去玩?

班上都是从还没上小学就一起玩这个大象溜滑梯的朋友,进入小学後,有了新的溜滑梯,他们便不和她一起玩了。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去玩新的溜滑梯,只是她一直都是玩大象溜滑梯的,如果去了就是背叛……

小黛认为应该要多找些人去玩,才能保留大象溜滑梯,最理想的人选,就是班长兼第一名的余穹,他说什麽老师都理解,一定也能跟校长沟通的。

可是无论她再想让余穹理解大象溜滑梯的好,余穹总和其他同学一起玩。

就连大象溜滑梯要拆的那天她希望他能上来和她一起抵御坏人,他都没来。

余穹回教室去上课了。当然不只有他,李广贤,赵佩佩,黄惠珍,陈荣灿……她也叫了,都没有人愿意陪她。

小黛并不怪任何人,她只是觉得难过,难过了一整天。

余穹觉得蒋小黛很烦。

他不但和她分在同班,而且一同班就四年,老师更爱将他们安排坐在一起。

二年级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起头说他们相亲相爱──那年头尽管老师每天要孩子相亲相爱,但男生跟女生相亲相爱可是会受人嘲笑的──从此他对蒋小黛更加用力漠视。

说起蒋小黛和大象溜滑梯,没人不知道,他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据说那个溜滑梯好久好久以前就在那儿了,小黛年纪很小(虽然现在也不大)的时候,她爸妈常带她来小学玩,并告诉她这里就是她以後要读的学校。小黛的爸爸总会把她放上大象溜滑梯溜下来,小黛的妈妈也会抱着她一起溜下来。站在大象溜滑梯上,右边可以看见整个学校,左边则是学校後门外的一大片田地,在小黛不负责任的记忆中,总是黄澄澄的一片油菜花田,随风荡出一道道花浪。

一切都是小黛告诉他的,他从没有站上大象溜滑梯过,当他转来的时候,学校後门已经是住家,校内盖了更新更大,有四个道的溜滑梯,谁要去玩不高,又窄,又落漆,距离教室又很远的大象溜滑梯?

但是每次下课时间一到,小黛就会喊他一起去玩。他从来不去,远远的见小黛独自一个人在大象溜滑梯上往新的溜滑梯瞧。

嘿,是她自己不过来的,他可不内疚。

二年级上学期的某次朝会上,校长宣布一件晴天霹雳的事──余穹认为全校大概只有蒋小黛感到晴天霹雳──大象溜滑梯要拆了。

蒋小黛不愧是蒋小黛,立刻冲到升旗台前,大声质问校长为什麽要拆。

多亏她,无聊的朝会有了新鲜事,全校等着看好戏,他这个邻居都替她感到丢脸。

校长也许有那麽一点备受质疑的不开心,还是透过麦克风耐心对全校说明大象溜滑梯已经很旧,不堪使用,也没人会使用。

蒋小黛举手大喊她会她会,她每节下课都会玩。

唔,这倒是真的。

但是抗议无效,大象溜滑梯的下场就是三个字:拆定了!

蒋小黛一直是个死心眼的家伙,例如午餐她一定会把好吃的留到最後吃,扫地一定依照老师教的顺序扫,体育课时别人不想跑的两圈操场她一定乖乖跑,总之一旦她认定了什麽事,要改变她的想法是很困难的。

她认定大象溜滑梯是个不可抹去的存在,於是她决定不上课了,就要一辈子待在大象溜滑梯上不下来,不让拆除工人拆。

她真的待了一整天。

最後大象溜滑梯还是躲不过它应有的命运,动工那天,她没来上学。

余穹没有见过蒋小黛难过过。

但他记得很深,那天放学回家後,从自己房间窗户看出去的对家,那扇从来没有关过的窗,整天也没开过。

小黛不是没哭,但是被她妈追着打而哭。

她死活都要去守护她的大象溜滑梯,她妈死活也不让她去,她想偷跑出家门,结果被她妈活逮,又死活被拖回去,揍了一顿。

蒋妈妈本来也想跟女儿好好说的,怎知说了几次,女儿的死心眼让她来气,棍子就拿出来威胁了,威胁不成,就揍下去了。

後来小黛闹脾气躲房里不见任何人,实在是因为被打得太惨,跟家暴一样。

但是,如果轻易放弃她就不叫蒋小黛了。

大象溜滑梯要拆的那天,妈妈怕她又跑去抗议,替她请了一天假,不让她去学校。

於是她做了个决定,她拨下爸爸教她许久才背下来的电话号码,爸爸说只要有麻烦,打电话给警察就会得到帮助。

她现在非常需要帮助。

电话很快接通问她发生了什麽事,她说要请警察逮捕一个坏人,对方先问她的名字和年龄,她说蒋小黛今年八岁快九岁,警察笑了声又问是什麽坏人,她把校长的名字告诉警察,警察再问他是谁,她说是校长,警察要她等一下,她说请快一点,她是燃烧生命打这通电话的。

接着电话换人,问她说有什麽事吗?她说要请警察去逮捕一个坏人,警察又问她几岁,她说今年快九岁的蒋小黛,警察再问对方是谁,她说是校长,然後警察大笑,再叫她等一下,她说真的很急要快一点,不然生命都要燃烧完了。

然後电话换第三个人接,不等警察杯杯重复,她一口气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年纪,读几年几班,导师是谁,再请警察把校长抓起来,因为他打算拆了大象溜滑梯。

警察大笑,小黛她妈正好从市场买菜回来,问她乱打电话给谁。

小黛那时候还没学会蒙蔽良心的小谎言,诚实的跟她妈说,又被揍了。

在那个网路还不发达的年代,蒋小黛这项丰功伟业,在警察的提供下,上了全国新闻,引起不小的骚动。

但,警察并没有把校长抓去关。

余穹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高傲的孩子,虽然自己不承认,也还不知道。

他对蒋小黛上了新闻这件事实说不太乐见,甚至不能理解。

这种破事都能上新闻,还是蒋小黛那个永远的全班最後一名,令人怀疑上新闻根本一点价值也没有。

所以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围绕在蒋小黛身边,把她当英雄一样崇拜。

崇拜一个比自己还要笨的人,不是很愚蠢?

他讨厌笨蛋,更讨厌蒋小黛。

……余穹纵使是天妒的天才也没想到,那个做什麽事都一头热的蒋小黛,在不远的将来不但喜欢上他,还和他纠缠一辈子──害他老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哪步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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