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國記-浮生若夢(莊周夢蝶) — 其之一長役夢魂1

其之一长役梦魂(1.0)

我看不见未来。

我,

只有明天而已。

【长役梦魂,意指神魂颠倒,连在睡梦里也思念着。唐˙皇甫枚˙飞烟传:「春日迟迟,人心悄悄。自因窥觏,长役梦魂。」】

其之一长役梦魂(1.1)

「玉叶!玉叶!」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堤岸上叫唤着正在河边洗衣服的另外一个年轻女孩。

「是!」刚刚似乎没有听见同伴的叫唤,现在才突然回过神的女孩连忙回应着。

还不习惯呢。

也难怪了,少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玉叶其名,在十二国之中是非常普通的表字,所以自己才会选择用这个表字。

被叫做玉叶的时光虽然不算短,也早过了一时之间还没有办法反应过来的时期,只是,或许不管过了多久都无法习惯吧。

因为这并不是自己本来的名字。

「厨房的大叔在找你呢,说是你昨天教他做的那个工具,要你再去教他一次,」负责来叫唤的女孩也没有注意到玉叶的心思,只是认为大概是太过於关注工作,所以没有听见自己的呼唤声。

「我知道了,我这边洗好就过去,麻烦你了,青叶,」被称作玉叶的少女回应。

「不用客气,那我先回去罗!」青叶这麽说着,向玉叶摆摆手,随即离去了。

「还不习惯吗?」就在青叶离去之後,一个声音不知道从甚麽地方凭空响起。

「啊。。。!」大概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声音,玉叶这回可真是货真价值的吓到了。

「璃玖!」反应过来的玉叶不自觉的拔高声线,叫唤着对方的姓名,有着抱怨的情绪。

「小声点,否则可是会被当成疯子的,」被玉叶称之为璃玖的对象,两脚悬空,非常悠哉的坐在玉叶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提醒着一时忘记说话对象的玉叶。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关系。。。!」玉叶这回抱怨归抱怨,但还是有意识的压抑了自己的声量反驳。

「那是因为你可是将来的芳国君王-峰王陛下呢!」璃玖看着眼前的玉叶这麽说。

「这件事情不是由我自己决定的吗?」玉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其之一长役梦魂(1.2)

「确实是这样没错,」璃玖点点头,「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玉叶打断。

「没有但是!」说到此的玉叶像是要宣泄自己的愤怒一样,用力的将随手捡起的石头往水中砸出翻腾的水花,「我绝对不会成为君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说完就站起身,把洗好的衣服也端着,走上回宅邸的道路。

而原本坐在河边的璃玖也不知道在甚麽时候消失了踪迹,就像从来不存在,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出现过。

走回宅邸的玉叶心绪复杂,甚麽也没有办法思考。

这里是恭国,君王在位已经是近百年的国家,国家繁盛而安定。

自己在这里也生活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但过去的记忆却依旧历历在目。

是啊,甚麽时候才能够舍弃呢?

不管花多少时间也无法舍弃的过去。

走到现在的原因的起点,是在隔了一个虚海的芳国。

现在那虚海之上,已经满布妖魔无法接近也无法横渡了吧。

故乡是怎麽样也回不去了。

也不想再回到那样的伤心地。

只是,那个人却说自己将来是芳国的君王,这是自己的天命。

不想要这样的天命。。。

不想要成为那样的君王。。。

没有哪个君王一开始就是暴君,但是不可避免的,总是会有末途的到来。

只要自己想到,到那时候自己也会成为自己现在所憎恶的人,自己就完全无法接受。

绝对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这样的天命,自己不想要。

如果是命中所注定,那麽自己会对抗到底。

宁可流落,也不愿意顺从这样的天命。。。

那个人对於自己这样的回答似乎不可置否。

不过也没有消灭自己的希望。

他说,「你确实可以选择要前进的道路。。。」

甚至还给了自己许许多多的协助,让自己可以避开成为君王的道路。

是啊,即便必须要非常的辛苦,自己也绝对不要成为君王!

其之一长役梦魂(1.3)

这一切的开端都得从许久以前说起,那是远在已故的峰王-洌王即位之前的事情了。

在芳国的宫廷之中,所沸沸扬扬传开来的消息-峰麟失道了。

其实也并不是那麽的意外,因为朝廷腐败的程度,也到了让谁都无法轻易容忍的地步。

无视於这一切的峰王也终归走到了尽头了吗?

朝廷之中的官吏对於这样的情形,有的选择了趋炎附势,有的选择了明哲保身,有的选择了坚持正义。

孙健,字仲鞑,任职於掌管军事的夏官,在这样动荡不安的朝廷之中,是少数能够自始自终坚持正义之道的人。

随着王朝的倾颓,追随仲鞑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在这样的朝政之中,有一对夫妻也是和仲鞑非常的亲近。

夫妻同时为官在这个常世之中并不罕见,不过若是只有一边是官吏的话,那麽就会产生矛盾的情形。

由於成为国府又或者是各州中某些层级以上的官吏就必定要昇仙,所以一边是不老不死的仙人,一边是时间继续流转的普通人,这样的话,就一定会有家人必须要分离的事情产生。

考虑到这一点,有时候是连亲人及妻子都可以一起入仙籍的。

但是兄弟姊妹之类的旁系血亲,是不准昇仙的,尽管有些血亲可以优先被任用为官吏,但是失去的东西比起想像之中的还要多。

在夫妻只有一方是官吏的情形之下,基於另外一方的意愿,也是有只有为官的一方成为仙人的例子。

毕竟虽然当了官之後就自然需要配合官府的调度而迁移,但是一旦结了婚夫妻是不会分离的。

不过在官吏之中,多半的人以单身者居多,而已婚者的伴侣多半不是官吏。

若从此点来看,或许也可说像这对夫妻这样两边同为官吏的例子并不多见。

这对夫妻则是在丈夫因手艺精巧,在大学毕业後先进入了冬官的行列之中,接着妻子也从大学毕了业进入了春官的行列中。

其之一长役梦魂(1.4)

丈夫的名字叫做水翔月,表字风岚,妻子名叫夏实梨,表字季舞。

两人远在就读大学之前就拥有了一个女儿,名叫水珛双,表字泷霙。

【珛,音同秀,有瑕疵的玉;泷,音同霜;霙,音同英,雪花。南朝梁˙简文帝˙雪朝诗:「落梅飞四注,翻霙舞三袭。」宋˙苏轼˙雪夜独宿柏仙庵诗:「晚雨纤纤变玉霙,小庵高卧有余清。」】

丈夫和妻子是同一个里的人,两人同样出身於芳国首都蒲苏附近的城市-泷冈。

属於台辅所管辖直隶州之下的泷冈,是距离蒲苏最近的一个城市。

城市的规模也因为邻近於首都,实际上在不管是风景、人文等各方面和王都蒲苏是没有多大的分别的。

据说久远以前,在贤能的君王在位的时候,因为国家繁盛,城镇的规模扩大,泷冈在当时是属於附属於蒲苏的第二或第三城镇。

有别於其他地方整体命名,这各附属於蒲苏的城镇在当时另取了名称,名为泷冈。

不过後来随着王朝的衰落,城市规模的缩减,於是泷冈就成为了有别於蒲苏的城市。

风岚和季舞现在都回归了故里-泷冈。

因为朝廷已经过度腐化了,再这样下去会怎麽样呢?

不如暂且以休养生息、沉淀思考的理由,请求暂时停止了原本的职务,回到故里之中好好思考究竟应该要如何做才好。

冬官职司物品、咒具的制作,还有各项技术的开发,而春官职司祭祀与式典,虽然这两个官位都和国家民生与朝政变化没有直接的影响,但是就算是这样,也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那麽接下来应该要怎麽样才好呢?」季舞问着坐在窗边看着雾茫茫天空的风岚。

听从丈夫的建议,两人携同女儿暂且回到了故里。

其之一长役梦魂(1.5)

这样的请求也没有得到太多的为难,因为用了相当多的金银珠宝在私底下贿赂了审核相关程序的官吏。

也因为这麽做却太过於轻而易举,更显得令人无比的痛心。

国家怎麽会走到这个地步的呢?

在现在的王即位之前,自己和丈夫就在朝中任职。

当时欢欣鼓舞的迎来的君王,为什麽会是这样的君王呢?

才仅仅不过这几年的短暂时光啊!

在前朝的王崩殂的时候,自己和丈夫只是一介小官,也没有余裕可以抗拒暴政,於是在那时候就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心,一定要努力培养自己的能力到可以为国家做些甚麽才是。

所以当现在的王上即位的时候,还有那之後的时光里,两人都非常努力的在各自的领域之内发挥着各自的长才,希望能够为国家的复兴与未来奉献出自己所有的心力。

只是为什麽这样的时光是如此的短暂呢?

就算是哀叹也不足以解开心中的怨怒。

季舞看着沉默没有回答的风岚。

「不管如何,我和泷霙都会和你在一起的,」季舞试图鼓励着为了这样的朝政而感到无比痛心的风岚。

「泷霙呢?」听见妻子这麽说的风岚也稍微提振了自己的精神问着,「从刚才就没有看见他呢,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语调之中有着满满的溺爱。

常世之中必须要在同一个里中的夫妻,才能够向里祠中的里木祈求孩子。

原本就同样居住在泷冈的两人在这点上没有遇到甚麽阻碍。

如果两人属於不同里的话,那麽就得要迁移到某一方的里去了。

而如果只有私通也是不能够祈求孩子的,必须要结为夫妻才行。

结为夫妻之後,以用虔诚的心意编织出一条精细的丝带,在每月的七号将之系於里木之上,然後诚心祈求。

和祈求家畜时一次可以结好几条带子不同,人则一定一次只有一个。

其之一长役梦魂(1.6)

每月的一号祈求的是鸡鸭类的鸟禽,二号是狗,三号是羊或山羊,四号是猪或山猪,五号是牛,六号是马,七号是人。

只要是七号到九号以後都可以祈求人的卵果,不过七号祈愿所得的孩子都会是乖孩子。

八号则是君王专属的谷物日。

虽然五谷播种後就会自行结果增生,但新谷物却得要君王在王宫之中的路木祈求。

天帝听到君王的请求,在王宫之中的路木结了果实,第二年国内的里木都会结出带有种子的卵果。

而在父母祈求之後,若是上天认定有为人父母的资格,那麽就会在丝带处结出一颗卵果。

等待成熟後摘下,然後,就只要静待孵化即可。

虽然拥有孩子并不是那麽必要的事情。

【以上及以下出自於小野不由美,风之万里黎明之空】

因为常世里没有家这种东西,虽然自己想要建立一个家。

从蓬莱、从崑仑来的海客、山客是这麽说的,婚姻是为了守护家庭而存在,经由两人的缔结婚约,也就基本上确保了明确的血统。

但在常世里,孩子和其他的飞鸟走兽这类的生物一样,是从卵果之中诞生的,而不是像那边一样是经由人的肚子之中生出来。

或许是因为缺乏了这样曾有的紧密连结,所以这边的人并不怎麽注重所谓的血统关系。

同时也由於常世之中关於土地、家和财产的问题,使得家的观念更为淡薄了。

这边的孩子一到了二十岁就得离家,不管再怎麽样富裕的家庭也都不能让孩子继承财产。

若是接着活到了六十岁,土地和家都得再还给国家。

也不是不能够一辈子拥有,不过死後也都是归还给国家,并不能够指定继承人。

钱财可以留给伴侣,但是若是双方都死亡了,依旧是得归还给国家。

只是即便如此,自己和妻子季舞仍旧想要有个孩子。

有人说是老天观察父母的人品之後给予孩子,换句话说,成为父母就代表老天认同这对父母的人品。

其之一长役梦魂(1.7)

也曾听闻过孩子的魂魄会在半夜里脱离躯体飞到五山去向天帝报告父母亲的作为,人在死後就根据这些报告的内容受到裁夺。

提出这样看法的人们也说道,上天给人们孩子,人们将孩子抚养长大,对於一般人而言就是修道的一环。

被孩子蔑视就等於被上天蔑视一样,人们是透过孩子服侍上天的。

所以就算是离婚、结婚的频率很频繁,但对於别人的孩子也能够无私的加以抚养。

甚至,带着孩子再婚的人很受欢迎,而且孩子越多越好。

因为这代表着此人具有为人父母的资格,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不过也有另外一派的人们说,有孩子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养孩子很花功夫,而且也很花钱。

所以并不倾向於向上天祈求孩子,若是如此,也会选择不结婚,而只是单纯的私通。

毕竟结婚之後就会带来许多复杂的手续,甚至连居住地都有可能会被改变。

然而,自己和季舞想要孩子的原因,这些理由都不在考量之内。

虽然真正的理由也说不明白,但是这样的渴望在两人结褵之际就已经产生。

於是向位於泷冈城中里祠的里木虔诚的祈祷之後,所得到的掌上明珠,就是泷霙。

泷霙从卵果中出生的那天是个飘落着雪花的冬日,於是为了纪念与妻子的情缘,以及那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冬雪之日,取了泷霙这个表字。

泷冈的泷,与代表的雪花的霙。

而其名珛双,则是希望如此珍贵的女儿能够记得,世界上没有甚麽完美无瑕的事物,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女儿因为受到夫妻两人的疼爱,而招来上天的妒忌。

珛,有瑕疵的玉,双是成双成对,与珛字结合,表示着不仅止一处的瑕疵。

只祈求如此能够让女儿藉由名字而避开一世的灾祸。

这是钻研玄术的自己所能够给女儿最好的馈赠。

其之一长役梦魂(1.8)

「泷霙说要去後面的杂物仓库瞧瞧,说是要找一些东西来尝试能不能修改後加以利用,」听见丈夫询问的季舞也露出笑意,「那孩子既像我又像你,不仅聪明慧黠,就连手艺也和你一样灵巧。假以时日的锻链,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出众的人吧。」语气之中有着掩藏不住的自傲。

「不过那也要有相当的环境才行,」风岚又再次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两夫妻为什麽如此担忧局势的原因。

泷霙现在还没有入仙籍。

虽然因为身为国官的自己和妻子同为仙人,但还是希望他再长大一些,然後再决定要不要让入仙籍以及未来的道路。

「仲鞑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季舞问。

「仲鞑真的很了不起,」随着季舞的话语,风岚也转移了话题,「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呢!」

「他是如此的坚持理想,即使要赌上性命,也不会背弃正义之道,」风岚说着关於仲鞑的一切,「人格是如此的高洁,对於自己深信的正义没有私心的忠实之人。」

「是啊,如果这样的人可以成为君王的话就好了,」季舞叹息,「如果可以拥有一个因循正义之路的治世,以天道,也就是完备的法令来规范现在的国家就好了。。。」

「是啊,如果这样就好了呢,」风岚同意了季舞的话。

就在风岚与季舞带着女儿泷霙暂且隐居在故里後不久,王上终於自行退位了,为芳国留下了峰台辅遴选下一任的君王。

从王上自行导正自己的行为的这一点来说,其实王上也并不是太坏的君王吧。

至少,体会到自己的无力,然後给芳国留下了一丝的希望。

退位後空悬的王座,很快就被不再虚悬。

即位的王,可说是符合大多数官吏的期待吧。

众望所归的仲鞑登上了王座,也开始建立一个法制完备的国家。

「真是太好了呢,」在王上即位之後,连袂和季舞重新回到国府中任职的风岚如此说。

其之一长役梦魂(1.9)

「是啊,」季舞点点头同意丈夫的意见。

「王上是一个怎麽样的人呢?」一旁的泷霙如此问着自己的双亲。

对於泷霙的疑问,风岚和季舞都非常热切的回应着。

描绘出来的景象,是非常的美好的。

有了完备法制的芳国,有了依循的法规,就不会再重蹈前人的覆辙了吧。

「这真是太好了呢!」听着父母的话的泷霙也不由得如此的认为,「那麽以後我还可以去找祥琼玩吗?」

「以後不可以直呼公主的名讳了,这我教过你了吧?」季舞纠正泷霙的说词。

和现在的王上仲鞑一家在前朝覆灭,两人携子归乡的那段时间里,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虽然王后佳花和自己的个性并不太相符,但是王上有一个和泷霙一样年纪的女儿-公主祥琼。

公主祥琼和泷霙一直以来都是天真无邪的相处着的好玩伴。

不过,这之後如果要和公主祥琼继续来往的话,是不是也该考虑让泷霙也入仙籍呢?

毕竟随着王上的即位,祥琼也已经成为了公主,那麽这样的话,如果考虑到泷霙的角度,或许从现在开始让他也入仙籍会比较恰当吧?

而且就算泷霙入了仙籍,这之後还是可以继续学习许多的事情。

对於这个常世而言,就算是小小年纪也是可以拥有仙籍的。

更何况,比起做为普通人而出入宫廷,做为仙人的泷霙出入宫廷,从礼仪与各种角度来说也似乎比较适切。

实际上也有些宠溺泷霙的风岚和季舞为此事商讨许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於是,和王上仲鞑的女儿公主祥琼一样,泷霙也入了仙籍。

祥琼和泷霙都是拥有十三岁外貌的仙人。

一个深居於王宫之中,一个在国府之中成长。

其之一长役梦魂(1.10)

泷霙一家原本就与仲鞑一家相当亲近,不仅风岚和季舞受到王上的拔擢,分别成为了冬官长与春官长,就连泷霙也经常性受到邀请前往宫中。

无奈的是,这样的好景却不常。

芳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又开始出现了崩坏的情景。

「才只不过不到三十年啊!」在府邸之中感到痛心的风岚不免再次哀叹了。

原本以为至今仍旧坚持正义的仲鞑是不会走向灭亡之道的。

【以下出自於小野不由美,华胥之幽梦】

然而,试图只以法令和刑罚振兴国家,就这点来说,峰麟的失道也不那麽令人感到惊讶了。

一心想要把芳国整顿成一个高尚而有秩序的国家,一心想要建造一个洁白无瑕的国家,连一点脏污都不允许。

王上对於这个怎麽样都无法消弭脏污的世界感到焦燥难安,於是法令变得更形严苛,刑罚变得更形严峻。

然後又感到无法消弭脏污,然後又将法令改得更加的苛刻。。。。

如此反覆,却依旧无法达到心中的绝对标准。。。

现在的国土,因为这样过於严厉的法规律令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仲鞑,现在的王上,就算付出性命也不违背心中正义的王上,正将整个国家都成为了这样意念的殉道牺牲品。

王上根深蒂固的认为,人民既然犯罪,就理当有该被夺去生命的觉悟,王上这样殉道於正义的觉悟使得整体的事态更加恶化,虐杀百姓的行动正如火如荼的展开中。。。

如果任由这样的事态,长此以往会如何呢?

绝大部分的芳国百姓、甚至是官吏都要被斩杀殆尽了吧。

但做为冬官长的自己也好,又或者做为春官长的季舞也好,依旧没有办法做出甚麽改变。

这一切都是因为王上心中的正义只是形式上的东西而已吧。

因为纯洁无瑕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尤其是多变的人心,贪婪、自私、怠惰。。。,这种种追求私利的情感与行为是绝对无法消除的。

其之一长役梦魂(1.11)

但是只要在王上面前表现出符合正义的态度、说出符合正义的言论,王上就认定这个人是无瑕的。

也不管这个人在王上看不见、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些甚麽样的事情或是存有怎麽样的私心。

毕竟王上本身就是一个表里如一的高洁之人,所以他也深信只要表面是高尚的,骨子里也一定是这样。

现实世界的人都是有瑕疵的,都有不完美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像王上一样完美。

与王上相反的例证,以王后佳花为最佳例子。

虽然王后佳花和公主祥琼,总是穿着着看似质朴无华的衣装与佩戴着看似简单的首饰。

但是这些衣饰做为冬官长的自己却深深知道,比起一般华贵的衣饰都还要昂贵得多。

表面看起来拥有美丽容颜的王后佳花,所为之事也比蛇蠍还要可怕。。。

不仅进谗言、捏造莫须有的罪名,也唆使王上犯下许多不可原谅的罪过。。。

思及此的风岚皱起了眉头,看向庭园之中正和妻子一起学习的泷霙。

而与泷霙一样年岁的公主祥琼,却被藏在深宫之中,对这些事情都一无所觉,也不曾对於王上这样的行为做出谏言。

因为王上也希望祥琼公主能够维持着天真无邪的纯洁模样,所以一切的事情都不曾让祥琼公主看见。

祥琼公主就是生活在总是歌舞昇平的後宫之中,居住在鹰隼宫的一个区块之中。

在那里有专属於祥琼公主的亭台楼阁,宽广而华丽的建筑物,以及充满虫鸣鸟叫、盛开着花朵的美丽园林。

有专责伺候祥琼公主的女官们、还有专职的乐伎、舞伎,以及像是泷霙这样,从诸侯诸官处邀来的、负责陪伴祥琼公主的玩伴们。

呈现在祥琼公主面前的是一个充满逸乐的和平世界。

季舞大概是很早以前就惊觉到如果对於泷霙的教育也是这样的话,又会造成怎麽样的悲剧。

所以对於泷霙的教育和教诲一向不遗余力也非常的严格。

其之一长役梦魂(1.12)

所幸,泷霙是自己和季舞在进入大学之前就拥有的孩子,於是之故,陪伴着自己和季舞走过大学的岁月还有後来任官之後的岁月的泷霙,并不像是祥琼公主一样一开始就出生在富裕的官宦之家,至少还了解一般百姓的生活是如何的。

是啊,正道看似如此的理所当然。

当初渴望王上登基的那时候,是因为将前代君王的缺失视为必定要改正的地方。

仅仅只是述说着心中理想国家的形象,孕育着未来国家施政的蓝图,矫枉过正的结果,如此武断的结果,要找出一条所谓的正道确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因为缺乏法规律令,那麽只要有完备的法规律令就好了啊。

然而,这样单纯的想法,可以说是完全不懂何谓国家,完全没有足以治国的知识和思虑,甚至可以说连方针都没有了吧。

明明完全不懂甚麽是政治,明明一窍不通却又自以为清楚。。。

看着王上一路走来,却没有及时谏言的自己或许也和王上同罪吧。

但就算谏言又如何呢?

不管是自己、季舞又或者是公主祥琼,就算谏言又如何呢?

现在朝中也不乏官吏对於王上的行为提出了谏言,表示罪罚太重、论罪太严,结果王上的回应却是,只是代表和那些罪人一样有罪,也同样已经坠入邪恶的深渊而已。。。

甚至认为,连这种被王上认为有心而加以关照的官吏都这样了,那麽人民一定更加堕落,於是反而更加重刑责。

越是谏言,越让事态恶化。。。。

就连台辅的谏言也落入了同样回应的轮回之中。。。

王国又将倾颓了吗?

风岚皱起眉头,这次或许真该辞官归隐了,不单只是藉口逃走而已。

如果能够做为一个普通的百姓,拥有的是有限的生命的话,那麽就不需要一直反覆的看见、经历这样的痛苦了。。。

在心中兴起这样念头的风岚决心要与妻子商议。

只是,这样的决心却也已经为时已晚。

其之一长役梦魂(1.13)

「你们要有所准备,」半夜里一个仆役打扮的人谨慎的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潜行到风岚与季舞居住的府邸之中。

「你怎麽会这样来到这里呢?你的话又是甚麽意思!?」看见来者的风岚连忙迎上前去,同时也探查着门窗外是否有仆役注意到这边的骚动。

所幸时间已经很晚了,自己也因为想要好好的和季舞讨论关於辞官的问题,所以早早就挥退了所有的仆役。

「我可是不辞劳苦的翻墙过来的呢!万一被抓到,我这堂堂的秋官长,可真不知道要把脸往哪里摆了,也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了,」宣齐爽朗的声音之中带着浓重的苦涩。

「究竟是甚麽事情?」季舞连忙追问。

和宣齐相识是在大学之中。

三人-自己、丈夫和宣齐不仅仅是大学的同窗,同时也是生死至交的好朋友。

其後在国府的任官之途,虽然因为各自的志趣、能力各有不同与所长,所以进入了不同的六官之中任职,但是仍旧没有改变三人的交情。

「你们带着泷霙快逃吧,」宣齐的语气严肃,「我从内侍那里听见了不好的传闻。。。」

宣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虽然秋官这边还没有接到正式的旨意,不过我想也快了。尤其是王上最近的情绪似乎受到了前阵子谏言的打击,所以对於官吏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做为秋官长的我,职掌的事情是朝官监督与一切法制律令有关之事。但现在的情况,即便我能够做出公正的调查与裁夺,但是从我听见的消息来看,恐怕你们是在劫难逃了。。。所以快逃吧,我不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亲手对你们做出审判。。就算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一样的,」宣齐的口气中有着复杂的情感。

其之一长役梦魂(1.14)

「内侍?」季舞反问,「是你安排在宫内的眼线吧。那麽是在哪里呢?」

并非为了要谋反而做预备,而是为了要能够正确掌握宫中的情况。

因为宣齐是如此深爱着芳国,所以希望君王能够长长久久的在位。

而也是因为宣齐是秋官,做为负责监督百官与执行律令的秋官,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受人所畏惧的。

屈於恐惧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真相的。

明白这一点的宣齐为了要能够真切的了解真相,於是在各个官府,包括王所在的蒲苏山顶的鹰隼宫之中都布有宣齐的眼线。

「是北宫的内侍,」宣齐的视线与季舞交会,又接着说,「北宫居住着甚麽人,我们都很清楚。。。」

「位於燕寝的北宫是王后的居所,」风岚喃喃自语着,「那麽这次王后又对王上进了甚麽谗言呢?」

王后对王上进谗言并不是第一次,也并不是甚麽罕见的事情。

因为这个缘故而被诛杀的无辜百姓,已经不知凡几。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是由於嫉妒季舞和泷霙吧,」宣齐的口气之中虽是猜测,不过却也相当肯定。

「和王宫有密切来往的官吏,已经有许多人因为王后佳花忌妒其他妇女的美貌和才气,甚至是忌妒其他女子比公主聪明伶俐,於是就捏造罪证向王上进谗言,然後由秋官处决的事例并不少见,」宣齐的爽朗声音只残存了痛心的语调。

「秋官这里,就算非常无奈,也无法阻止王上的决心,这是做为秋官的悲哀,」宣齐露出了苦涩不已的表情,「秋官是秋霜凛冽之官,无论甚麽时候都不能动摇,但是这一次。。。,我再怎麽样都无法看着你们也面临那样的惨事。。。」

「我不是王上,我是有私心的人,你们和我的交情已经可说是家人了吧,」宣齐痛心的看着风岚与季舞,「我再怎麽样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因为这样而被拖到刑场,无法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其之一长役梦魂(1.15)

「忌妒吗?」季舞拼命想着最近和王后佳花之间的互动,是哪一个地方不够谨慎了吗?

因为自己很清楚与王宫有密切往来的官吏和其家眷们的下场,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非常谨慎的。

一向如履薄冰、谨慎小心的与王宫来往,那麽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呢?

「实际上我觉得现在才爆发,也确实太慢了,」宣齐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季舞,「你也好,又或者是泷霙也好,在各方面都太出色了。如果你不是春官长,而只是一个普通官吏的家眷的话,恐怕早就进了刑场。」

「不过据内侍说,前几天王后回到北宫的居所後,在王上不在的时候,大发了一顿脾气,原因似乎是出在你和泷霙的身上,」宣齐接着说,「虽然详实的状况没有办法知道,不过王后提到了一个名字-『龙泉』。」

「『龙泉』?」风岚与季舞相对望了一眼。

「那是我做给季舞和泷霙的一个成对的物品,应该说是饰品吧,」风岚向季舞示意。

季舞从头上拿下来一个圆形的饰品,递给宣齐,「这个就是『龙泉』。」

「这只不过是我送给季舞和泷霙的礼物,还是我利用泷冈故居门前的桑木砍枝整理时所砍下的废弃木头制作的,并不是甚麽高级的物品啊!」风岚向宣齐解释。

「不过看起来却不是那麽回事啊,因为制作精细,又拥有栩栩如生的花纹,恐怕是认为是用高级的材质做的吧,」宣齐觉得手上的『龙泉』的重量益发沉重,「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招致王后忌妒是没有甚麽道理可言的。。。应该说王后欠缺的只是一个可以让他正大光明铲除你们的理由罢了。」

「王后的忌妒之心,实在太可怕了。。。,」宣齐又说,「想必一定会捏造你们贪污或是索贿的事实吧,而且最佳的佐证就是过去你们请求暂停目前职务回归故里探望的那时候所做的事情,然後王上定然会。。。」宣齐的心情过於沉重,无法把话说完。

其之一长役梦魂(1.16)

在王上仲鞑还没有即位之前,就是是一个正义凛然、清廉清白的官吏。

一知道有所求贿赂的高官就加以弹劾,一有施贿的下官就毫不留情的加以问罪,即便王上当时任职於夏官,但是却也如此做了。

所以一旦王上知道这些事情,一定不会留情的。

「不过那时候。。。!」风岚想起的是为了要回到故里去避开前朝的腐败所做的事情。

「不管那时候有甚麽理由,王上是听不进去的,否则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宣齐打断了风岚的解释。

和风岚、季舞夫妻相交如此久,又怎麽会不了解两个挚友呢?

风岚与季舞夫妻虽然行了贿赂之事,不过那是当时国府之中要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做的行为。

真要计较,百官之中每一个官吏当时都没有少贿赂人。

但无论如何风岚与季舞都并没有收贿,这一点自己也非常肯定。

但王上现在,又或者从一开始在这点上是根本不会听任何理由的。

最初,当王上被选为王的时候,包括自己、风岚与季舞在内的许多的官吏都额手称庆这样需要贿赂才能行事的时代已经结束,也深深相信,因为先王失道而腐败的国家一定可以有所改变。

但是为了扫除腐败风气而公布的法令,并不如王上所预期的那样有效果。

为了能够提升效果,於是王上又追加了法令。

如此只着眼在法令和刑罚上的结果,只有法典不断膨胀,接着人们很快就发,不管是官吏或是百姓,从身上的穿着到日常使用的物品都受到了法律的箝制。

一旦违反法规,就会被课以严峻的刑罚,法中没有情理的存在。

就算是因病而从劳役之中请假的人也要被杀死、就算是因为贫困而不得不偷饼裹腹的孩子也要被杀死,就算是只欠少少的税谷也要被杀死。。。。

其之一长役梦魂(1.17)

王上即位至今也不过约莫三十年,但是已经有将近六十万人被杀害。

对於在常世的十二国之中,每一个国家拥有约莫三百万人民来计算的话,死在王上手下的百姓、官吏已经到达了五分之一之多。

而若是单算今年到目前为止,也有将近三十万的人被杀害。

那麽甚麽时候国家之中的百姓、官吏会因为这样的严刑峻罚而死绝呢?

做为秋官长的自己真的不知道,也不敢去猜测。

国土四处充满着挽歌,王上却对於百姓的悲鸣声置若罔闻。

无法了解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拖到刑场,亲眼目睹他们斩首的痛苦有多麽深刻,也无法了解百姓面对家人遗骸时的悲痛。。。。

王上只是一味的加重刑罚。

「确实也是如此,」风岚仔细的思索宣齐的话。

「你们逃吧,天亮之後,当秋官府开始运作,恐怕就会收到来自於王上的命令了,」宣齐劝慰,「到时候做为秋官长我也没有任何立场可以违背王上的旨意。」

「应该要逃去哪里好呢?」季舞思索着。

「最好能够逃离芳国。。。,」宣齐建议,「惠州侯月溪最近似乎有所动作,就算无法逃离芳国,但只要想办法在惠州侯行动完毕之前,不要被官府抓到的话,那麽这之後一定可以活下来的。」

「甚麽动作呢?」问出口的风岚在说完的瞬间也感到自己的问题非常的傻气。

「嗯,就是你现在想到的。。。,」虽然风岚没有说完,但是多年的交情让宣齐也懂得宣齐的意思。

「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啊,」风岚打从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峰麟已经因为失道而病入膏肓,这是峰台辅第二次罹患失道之病了。

依照天命所选择的两任君王都是这样的终局,峰台辅的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惠侯所谋画的弑君,可是违逆了天意而行啊!

这样的举动,最後必定会替芳国招来祸患。

只是现在的芳国百姓也没有时间可以等峰麟辞世,天道自行修正了。

是等待眼前在芳国人民在王的暴虐法令之下死绝,又或者是这之後为了弑君与弑杀纯洁的麒麟而遭受天道的反扑?

或许,对於芳国百姓而言,後者的选择反而比较好吧。

至少眼前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送走宣齐的风岚与季舞赶紧唤醒已经睡着的泷霙,只收拾了最简便的行囊就匆匆的离开位於蒲苏山的宅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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