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雨音说的话,打从一开始,林安薇就不像是孤儿院的孩子。
不提那些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即使是和林安薇一样,在父母死後,因没亲戚愿意接管而来到院内的其他小孩,也没有一个和她相像的。
无论是谁,都学不来她的坚强。
小时候的雨音并不明白,为什麽这个新来的姐姐总是在笑?
不像菊菊,也不像那些辅导员,林安薇的笑很开朗,往往予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舒心。当时,才五岁的雨音无法理解,这份舒心从何而来?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喜欢待在这个姐姐身边。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晓得,这份舒心,名为真实。
但她还是不明白,在经历父母的死亡之後,为什麽还能笑?为什麽还能笑得那麽美?
「薇薇姐,我喜欢你的笑。」
在她还什麽都不懂的小时候,她曾经很认真地对林安薇这麽说过。而那时的林安薇只是扬起她最喜欢的那种笑容,摸了摸她的头。
「为什麽大家都不像你这样笑?」感觉到落於自己发梢上的那份温暖,雨音再接再励,道出了困惑她已久的问题,「如果大家都这样笑的话,这里一定会更快乐。」
五岁的她还不太懂得用词遣字,只能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而林安薇听着她的诉说,认同般点了点头,还稚气未脱的脸上笑出了深深的梨涡。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够坚强啊。」
「坚强?」她问,不是很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
「雨音,你知道吗?」林安薇看着她,右手往下移,抚上她的脸颊,「其实时间并不会带来成长……」
不知道。
那是当年的她给出的答案。你怎麽能期待一个五岁的孩子听懂内涵如此深刻的一句话?也许,更值得惊讶的是,明明也才八岁的林安薇,竟说出了这一番感悟。
又或者,诚如林安薇所言,时间并不会带来真正的成长。
挫折才会。
林安薇来到孤儿院的那年,正值盛夏,一群还没完全长开身体的小鬼头成天在那边乱跑,连向来属於院内较文静那一群的雨音,也在炎热天气的催化下,和大夥儿一起疯了一阵。
说起那段时期的她,辅导员总是摇头,直说她一生的活跃都在那一年间用尽了。但只有雨音自己清楚,当年的她之所以那麽疯狂,完全是因为林安薇。
明明才刚来不久,甚至最後只在孤儿院待了一年左右的时间,但林安薇轻而易举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真叶、妮妮、小可……每个女生仰望她的眼神总是那麽崇拜,彷佛仰望着自己此生的信仰;而男生们更是成天跟在她屁股後边,把她视为大姊头一般的存在。
是的,林安薇就是有这等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追随。
刚来到西陆的时候,她想起了小学放学以後,在操场及回孤儿院的路上的奔跑和欢笑,也说过,那是她过去的回忆里,唯一美好的部份。直到现在,她也不曾想要否认这点,但她很明白,那些部份之所以美好的理由里,林安薇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是她打破了孤儿院的墨守成规,是她带着他们寻找突破,是她以自身为示范,向他们展示了什麽叫作「无限可能」……
所有的这些合在一起,成就了她对她的喜爱,而她更知道,在这件事上,她绝不孤单。
孤儿院的所有孩子都喜欢林安薇,却没有人能说得上理由。也或许那再简单不过,只因林安薇的脸上,有着他们每个人都向往,却没勇气拥有的笑容。
林安薇总是笑得自由,自由得似乎下一秒便会飞出孤儿院的围墙之外。而後来的事实证明,她做到了──以人人称羡的胜利姿态。
当然,雨音知道,对於被领养的事,林安薇从来就没有炫耀的意思。在整个孤儿院里边,自己可说是最了解她的人了,虽然她从来不晓得为什麽,但在孩子群中可谓众星拱月的林安薇,却独独只愿意接近她一个。
那时候还懵懵懂懂的她曾经问过对方,孤儿院的孩子那麽多,偏偏选择她,到底是为了什麽?但林安薇始终笑而不语,直到她离开的那天,半跪在自己面前道别的时候,雨音才第一次听见了她的回答。
「雨音,你总是承载着所有人的痛苦。」林安薇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专注,眼底却彷佛写上了深沉的悲哀,「只有待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可以坚强。」
再度听见「坚强」这个词,六岁的雨音仍是不解,而当她终於明白它意思的时候,林安薇已经不在了。
於是,她只能把自己的疑惑深深掩埋──为何从来就不坚强的她,可以成就林安薇的坚强?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在林安薇说了再见以後,她嘴巴一张就开始哇哇大哭,死命抱着林安薇的腰不肯放手,死都不让她离开。她的行为还带动了周围的孩子,据辅导员後来忆述,那简直是一场恶梦。
「可以想像几十个孩子哭成一团的情景吗?拜托你们千万别再重来一遍了,我就是打份工,可承受不住你们的高分贝。」
听到辅导员这麽说的当下,雨音其实很想反驳:不会再重来了,再也不会有了,因为再也不会有那麽一个人,在他们最年少单纯的时候,以笑容占领他们的信仰。
林安薇的笑容和遭遇,从此成了孤儿院的传说。辅导员们来了又走,孩子们或因成年、或因领养,一个个地离开,然後新人又再进来……周而复始,而林安薇,也就这样留在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底。
雨音一直记得她,一直记得那年夏天,明明汗流浃背,还是嘻笑着互相追逐的彼此,直至她被蓝家收养,离开了已经愈渐黑暗的孤儿院,她才把这段记忆尘封起来。
然後,越过时光的洗礼,在十五岁的圣诞节前夕,再度遇上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