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郁低回的笛声缭绕山头,愁黯了月,悲凝了云,抖落一地怅然的细雨。
吹笛的人儿坐在树梢,虽扶疏的枝叶挡去了雨点,仍不免湿了衣,尉迟沁却不为所动,一遍遍的吹着同一首曲子。
忽地枝干一沉,笛声戛然而止,她抬眸望向来人,眼中仍有今早的薄愠。
「看什麽,难不成此路你开、此树你栽吗?」向止戈才不理她,在她身边坐下,嘴上咒骂连连,「他娘的,肩上的伤火辣辣的烧,搞得老子睡不着,总要出来寻个好风景喝酒助眠。」
见她蹙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他先声夺人:「先说了,黎老头见我劳苦功高,特地让我休养三天,老子现在在放大假,别用军令压我。」
虽知他根本强词夺理,但她也懒得理会,只是睨了他一眼,又吹起了笛。
细绵的雨丝依旧,但一个专注吹笛,一个专注喝酒,皆稳若泰山的坐着,较劲似的谁也不走。
「我不喜欢这首曲子。」不知听她第几遍吹罢,向止戈发表了高见。
「我也不喜欢。」
她凝眸望向远方,同样的旋律轻唱,歌声凄楚远胜笛音。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她唱毕,平淡的语气中藏着涩然,「我娘教我吹这首曲子,要我想爹时就吹笛,风会替我将思念送到我爹的身边。爹走後,换大哥远赴西北,我这首曲子一吹就是十几年,但始终盼不到归人。」
眺望的目光不曾收回,神情木然。
「我爹说男儿要当死于连野,後来果真应了他那麽一句马革裹屍,而我大哥为了信守对我的承诺,撑着一口气回家,临死前吩咐我,将来有人收了西北,定要将他的骨灰葬於烨都,和那些战死的弟兄同眠,否则死不瞑目…赌着一口气,我也上了战场,就要见识到底是什麽教我父兄挂念至此。但或许是我太自私,如今复了烨都,我还是不知道沙场有什麽好,值得炽炎男儿这般抛头颅、洒热血…」
「我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向止戈耸肩。
他随着她的视线,这才发现原来她看的是一座座潦草立起的坟土,显得苍凉而寂寥,语气不自觉的缓了下来,「我从小就是个孤儿,为了活下去,什麽偷拐抢骗没有做过,入了行伍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我没有家人,把营中士兵都当成我的兄弟,刀剑无眼,谁不怕死?但我只知道今日宁愿敌军踏过我的屍体,也不要他们踩在我弟兄的身上,我想大家都是一样的,我护着他们,他们也护着我、护着他们的家人。」
他望着她的目光炯炯,硬拉着她的手将笛凑上她唇畔,「再吹一次!」
哪里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尉迟沁愣了愣,在他催促的神色下又奏了一遍曲子。
他头一仰,饮尽了壶中的酒,朝她咧嘴一笑,「我们都没有家人,刚刚那曲就当做是为我吹的吧!你做我的家人,从今以後我除了为弟兄奋战,更为你珍重。我也做你的家人,但你不需再盼,因为我们要并肩作战,风雨同路。」
他豪放的笑声在空中四散,如此理直气壮,彷佛本该如此,也彷佛一早的争执不过是过往云烟。
望着他明亮的眸,尉迟沁一口气酸软的哽在喉中,逼湿了眸。
「许了诺,就要守的。」她长睫轻掩,轻声说着。
「就这麽说定,驷马难追。」向止戈蛮横抢过玉笛,「以後也不许吹了,我就在这,吹了岂不是盼了别人去。」
一阵柔软在她心中蔓延了开,她微勾起唇,「你也未免太无赖。」
「哪里无赖。」剑眉一拧,可不高兴了,藏什麽宝贝似的将笛揣入怀中,手再伸出时已换成他从不离身的匕首,「别说老子坑了你,我们交换。」
将匕首硬塞入她手中,见她动也不动的瞅着他,宽阔的肩头有些沮丧的垂下。
「大不了连哥哥这副秀色可餐的好身子都换给你。」他豁了出去,一股脑往她身上蹭去,黝黑的脸庞有着可疑的暗红。
没料到他来此一招,她脸一热,不住向後闪避,一个重心不稳,自树上摔落。
所幸向止戈眼明手快的捞住她,一个翻身,稳稳落了地。
见他的伤肩又渗血,尉迟沁连忙退开,不敢再让他多负担自己的重量,却被紧攥住了手。
她别扭的想抽回,男人握得更牢。
「不准放。」牵着她缓步走回城内,向止戈头也不回的恫吓着,「收了的东西断没有退回的道理,从今以後跟着我就是,老子包你吃香喝辣。」
瞧着他胀红的耳廓,她脸也滚烫了起来。
这狂妄而嚣张的男人呵,让她不止挣不开他强悍的手,也挣不开他霸道的情。
「就说你这人无赖…」她细声嘟囔,藏不住上扬的嘴角。
细雨仍迷离,而两人却缓步而行,一路谁也没放开谁的手,十指紧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