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商渠和段严午後相偕在南书房求见韩士舒,并带来一份惊人的奏报。
“这是真的吗。”韩士舒一字一句看着那份上疏,难以置信。
段严向後退一步,将提着的物品置於桌上,提醒道:“王爷,此物可能会惊吓到您,请稍作心理准备。”
韩士舒点点头,段严解开包巾,赫然是一颗化为白骨的骷髅人头。
韩士舒面色凝重。“这是被害工匠的遗体?”
“是,王爷请看这里。”段严指着骷髅的头顶。“有非常明显的磨损痕迹。”
“不是磨损,是钉凿的痕迹。”韩士舒观察道,有好几个不平整的小孔,分布的位置都集中头盖骨正上方。
“下官失言。”段严深吸口气,继续说明:“经查,约有三分之一的遗体都有类似的情况,部份破坏的比较严重,头骨完全破裂,难以辨识,兆尹府动员邻近省县的所有仵作日夜拼凑,修复的头盖骨也是这个位置有钉凿的痕迹,有些甚至破成一个大洞。”
“所以你们作成这样的推论。”韩士舒轻叹口气。
段严拱手道:“是,我们认为这些失踪工匠都是潜伏在耀初的异族人,三分之一是鬼族,其他不是妖族,便是魔族。”
“只凭三分之一的遗体,就认定所有被害者都是异族人,不稍嫌速断了?”
商渠说:“王爷,我和段大人前些日都在苦思,究竟是何人做出此等发指之事,但在确认了部份工匠为鬼族之後,这个问题便不难回答。”
韩士舒坐在桌後,静静听商渠道来。
“必是察觉这些潜藏异族,义为我大耀除之的世外高人。人尽皆知,妖族人残暴,鬼族人邪佞,魔族人更是罪恶与腐败的象徵,若百姓发现耀初境内潜藏着这麽多的异族人,将会引起不可收拾的恐慌,有人知悉前情,便悄悄将这些异族处理掉了。”商渠与段严交换一个眼神,由段严接下来继续说:“刑部与兆尹府商议之後,一致认为应迅速了结此案,永不追查。王爷认为可否?”
韩士舒抬起脸,定定的凝视着段严和商渠,问:“为什麽?”
段严和商渠都愣住了,王爷问为什麽,这不是明摆的事实吗。
“因为死的人是异族,所以就不追查了?”韩士舒捧起那颗肮脏的骷髅头,它空洞森幽的双眼内一片虚无。“他也是有家人的吧,既然能被登录为官册工匠,一定经过调查是祖上三代清白,没有作奸犯科等不良素行,邻里皆曰诚信。这个人跟耀初人生活了大半辈子,奉公守法,按时服徭役、缴皇粮,如今你们却告诉本王,因为他是鬼族,所以死於非命是应该的?不,依你们的意思甚至是残忍杀害他的凶手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韩士舒放下骷髅头,幽幽问道:“这是什麽道理?”
“王爷,您不可对异族心软,异族生性……”商渠还要解释,却被韩士舒打断:“我不是心软。”
“如果今天被害的是我耀初人,哪怕他是大奸大恶之徒,兆尹府都会全力缉凶,只因亡者是异族,就要让他们蒙受不白之冤,本王无法认同,不仅如此…”韩士舒看向段严,说:“刑部是不是已经派人捉拿工匠家属。”
那目光虽温和,却叫人心深处无所遁形,段严陡然啪一声,双膝下跪,颤着声音道:“只、只是看察了部份有…有嫌疑之人。”想当然尔,工匠是异族,那工匠亲族是异族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工匠之子那必是百分之百的异族,刑部和兆尹府确认事实後第一时间就派出衙役抓捕家属。
“段大人,他们的丈夫、他们的儿子、他们的父亲失踪的不明不白,死的也不明不白,官府不但没给交待,还派人看察他们?”韩士舒摇摇头,杀人何必头点地,耀初仇外之风甚盛,就算刑部没动这些遗族,光是放出工匠为异族人的消息,这些孤儿寡母也活不了。
“应如何处理,请王爷示下。”段严其实并不认为自己处理失当,异族人生性奸恶,本当一举扫荡,但惜王既然有不同意见,身为下属,他也只能从命。
“查出凶手绳之以法,理明凶手为何要杀害他们,工匠遗族则从优抚恤,不许提异族之事。”韩士舒以轻柔却不容反对的口吻说道。
“是。”
“这颗头颅带回去与身躯一同下葬,所有被害工匠的遗体都让他们归葬故里,由官府协助妥善安葬。”
“是。”
“去办吧。”
“是。”
段严上前将头颅小心包裹好,商渠本想留下谈话,但看了看韩士舒,最後还是跟段严一起告退。
※※※
又过了数十日,工匠遗骨已经全数安葬完毕,家属也得到了官府的安置与补偿,但刑部和兆尹府一直无法找出凶嫌,晚膳席间,竹清无意间提起此案,三言两语说了个梗概,小开喜却一脸惊惧,当下没人特别注意,夜里,韩开喜做了恶梦,大哭大喊吵醒了李双,李双哄了一夜,直到早上小开喜还是不睡,一闭眼就是恶梦。
早上,韩士舒一走进膳厅,小开喜就扑了过来,紧紧搂着他的大腿不肯放,韩士舒抱起孩子,发现孩子双眼红肿似桃,询问这是怎麽回事,李双把前晚的事说了一遍,韩士舒把孩子抱在腿上,轻轻给他擦脸,问道:“喜儿是怎麽了,告诉爹,有委屈爹给你作主。”
“…角…角痛…”
“角痛?”韩士舒拨开韩开喜头顶的发丝,那地方角没有生出来,还在隐藏状态。“伤到了吗?让爹看看。”
韩开喜用力摇头,哽咽的说:“角被磨…很痛…”
“爹知道会痛,喜儿撞到了还是擦到了,让爹看看。”韩士舒有些心急的一遍又一遍抚着孩子的头。
韩开喜还是摇头,小眼里满是恐惧,那是深陷在梦靥里的表情,韩士舒灵机一动,谨慎的轻问:“是不是以前有人故意磨喜儿的角?”韩士舒想起第一次见到孩子时,孩子角上的裂痕。
他似乎猜中了,孩子一听到磨角,小手更死命的揪住他的衣襟,脸色都发白了。
“别怕,都过去了,爹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负喜儿。”韩士舒安抚的轻拍韩开喜的背,一面思忖着喜儿的异常。
怎麽会突然……
“爷,宫外段大人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竹安喊道。
“请他在南书房稍後。”韩士舒把孩子交给竹清,低下头捧着他的脸说:“爹等回儿就回来,喜儿先吃些东西,等爹好吗。”
韩开喜乖巧的点头,韩士舒微笑着亲吻孩子的额头。
韩士舒快速换上正式服装,到了南书房,意外发现那里除了段严,还站着一人。
“王爷,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在下。”曾三一身灰白道袍,手持一柄拂尘,躬身向韩士舒行礼。
“你是曾在国师爷爷门下修行的曾道人。”韩士舒认出来人。
“王爷识得曾师父!?”段严有些意外,仍旧介绍道:“曾师父是净乌观的主持师父,道行高深,声名远播。关於工匠命案,他有一些看法。”
“愿闻其详。”韩士舒请两人坐下,竹安适时端上热茶,曾三闻了闻茶香,似是颇为满意,慢条斯理的说:“王爷可知长生百灵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