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倒數三十封無名情書 — 第四天,加妳好友了啦

桌上的浓缩咖啡已经冷了。

我伸手握住已经没热度的纸杯,就像是此刻的体力一样,一种如同灰烬似的温度。

眼皮上的沉重感显示咖啡因的麻痹效果正逐渐褪去,闭上眼睛,仰头将冷掉的浓缩咖啡灌进肚子里。

桌上未完成的图稿,让我考虑着要不要再点一杯。

「Valerie.」

我抬起头,看到Ollie在我对面的座位坐下。

「嘿。你来啦。」

他只手撑着下巴,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珠担心地盯着我看:「……你昨天又熬夜?」

「昨天早上八点半几床後就没再阖过眼了喔。」我耸耸肩膀,乾掉我的第五杯咖啡。

现在才想起来,高中的时候我是不喝咖啡的。

开始喝咖啡,应该是来美国念大学後的事。为了画图常常晚睡,就得靠着咖啡提振精神。

五年前的买一送一活动,当时同样不喝咖啡的徐修哲,和我一起点了星冰乐。

不知道,他现在敢喝咖啡了吗?还是仍像当年他说的那样不喜欢?

「这样不行喔。」Ollie伸出修长的食指,比着我手上已经空掉的纸杯,「喝太多咖啡对身体不好。」

「嗳,我知道啊……」我苦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一直喝……」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阵花白,好像整个人都旋转起来似的,我赶紧扶住头。

「怎麽了?」Ollie倾身,声音紧张。

「突然头晕了一下……」我用拇指按压太阳穴,试图缓和头痛。

「你太累了。先不要管作品了,休息一下。」

与其说是劝说,Ollie的语气倒比较像在命令,接触到他坚持的眼神,我就知道不能不听他的话了。平时个性温和的他,在这方面却像是个固执的管家婆。

「好啦,好啦……」我咕哝着阖上笔电,将空饮料杯移开:「那我在这里趴一下。」

「嗯,你睡一下吧,我就坐在这看书,东西我帮你看着。」

我正要趴下,Ollie忽然向前探出身子,一只手越过桌面,拂开我的刘海。接着用手掌轻轻贴在我额前探温。他的手掌有点粗糙,我想起来他曾说过,他以前很爱玩雕塑和木工。

「怎麽了?」

「你的脸很苍白。嗯,应该没事。」他收回手,对我微微一笑:「睡吧。」

我愣了愣,还未从这突然的触碰中回神,Ollie却已经像没事人似的坐回位子上,从背包里拿出书本,迳自看了起来。

什麽啊......我咕哝着,将脸埋入臂弯内,那冷凉的触感好像还残留在额上。

疲倦很快挟带着睡意而来,半梦半醒间,我想起另一只手,也曾经像这样动作温柔地替我探温。

我的意识,又渐渐渗透进那饱含暖意的空气中。

「那麽,关於十一月的市运会,主要名单会由我们田径队代表学校出赛。各类项目的代表,一年级的我会斟酌你们这段日子的表现来决定名单,近日也会开始相关的测验。至於各项目的详细说明--那边那个,怎麽蜷缩地像只煮熟的虾子?」

原本手拿公文正在宣布市运会消息的教练停下动作,朝着队伍中某个方向皱了皱眉,其他人也都顺着他的视线,齐齐将目光投注到那只「煮熟的虾子」--我身上。

「李蔚蓝,你没事吧?」教练将手臂环在胸前,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闻言,我扯开一个比鬼还要狰狞的笑容:「没事没事!我还可以再跑十圈也没问题啦哈哈哈--」才刚说完,腹部就传来一阵剧烈地绞痛,瞬间让我痛地弯下身。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有事的样子啊......」教练伸手揉揉眉间,叹气,「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乖乖休息,没必要硬是来练习吧?」

「不行......」我抱着腹部整个人龟缩地像颗香菇,抬头看着教练:「我和学姊打赌,如果这学期全勤的话她就要请我吃牛排,痛死我都要来练习!」

每到生理期的第二天,我经常会被令人痛不欲生的经痛折磨。如果刚好在经期来的前几天吃了冰,那後果更是不堪设想。今天会痛到这个地步,也是因为前天忍不住喝了冰水的关系。

「王于熙,是你跟她打的赌吗?」教练招手叫来了二年级的学姊于熙,询问道。

于熙学姐留着一头男孩子气的短发,身高一百七的她高挑偏瘦,但因为运动关系肌肉结实所以不显得瘦弱,是在一年级学妹眼中公认「比学长还帅的学姐」,让许多学长大为吃味。

「嗳,是啊--」于熙学姊将手放到我头上,粗鲁地乱揉一阵,「就跟你说过太常吃冰对身体不好,你就不听,每次运动完都喝冰水,现在得到报应了吧?」

「我不管!为了牛排,我一定撑的下去!」忍受着腹部的绞痛,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冷汗几乎从额上流下。

于熙学姊见我痛苦得像个殭屍,终於叹口气妥协:「好啦--这次就不算在内,可以了吧?下次再因为吃冰肚子痛,我可是不会宽容喔。」

「谢谢学姊啊啊啊!!我太爱你了!」一不小心激动大喊,又是一阵剧痛,我瞬间脸色发白,再度蜷曲起身子。

「看你真的很痛苦......要不要直接回家休息啊?」

「不,我连一步都走不动了......」我几乎是用Orz的姿态趴在地上,泪眼汪汪:「让我躺在操场边休息一下,应该就会好一点......」

「好吧,那,大家不用理李蔚蓝了,各自就位练习--」

「喂!教练!你也太冷酷了吧!」

独自被流放到操场边,其他人便各自开始了今天的练习。我仰躺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用运动外套枕着脑袋闭目养神。腹部的绞痛加上缺血,让人觉得浑身像被抽乾似的无力。

夏末傍晚的空气温暖饱和,即便穿着短袖短裤的运动服躺着,也不会觉得冷。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躺了许久,才感觉腹痛逐渐纾缓。

此时,我察觉到有人在距离我两公尺左右的地方坐了下来。

「啊……修哲吗?」我睁开眼睛。

「耶?你怎麽知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透着些惊讶。耶,猜对了。

「我听脚步声哪。」

「这样就可以分辨,你是忍者啊?」

「你才知道,甲贺後裔欸。」

「噢,是喔,好厉害喔。」

翻身坐起,只见那句点我的可恶家伙屈膝坐着,一手拿着打开瓶盖的水瓶。现在似乎是休息时间。

「被操得很惨嘛?」看他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一脸疲倦的样子,刚才一定经过了很可怕的魔鬼训练。

「是啊,大概是快要市赛了,教练忽然变得超严格。」

「哇哈哈,那我还真幸运逃过一劫呐!」我正得意奸笑着,听到修哲的下一句话立刻转为苦瓜脸。

「教练说,今天没被操到的明天要加倍操回来。」

「那个魔鬼──平常装的那麽和蔼可亲的样子,想不到居然这麽恶毒──!」大声悲嚎让我又是一阵贫血头晕,眼前顿时一阵花白。

修哲转过身来,正好看见我面色如土的样子。

「欸、你还好吧?脸色很差耶。」他的眉头因为担心而轻轻拧起。

「啊……是头晕。」

「有没有发烧啊?」修哲咕哝着,忽然间身子向我靠近,伸出手掌,贴在我的额前。

来不及吐槽他经痛跟发烧感冒没关系,应该说,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我已经呆住了。

可以明显察觉他用手替我探温的动作和力道放得很轻柔,此刻的他,是一手撑在地板上、单膝半跪着向我扭过身子的姿势。

可想而知我的额头并没发烫,相反地还沁着冷汗。比较之下,修哲的掌温还比较高,那被太阳蒸腾过的热度就这样传递到我的脑袋里。

这样的热度一时让人无法思考。

「呃,是冷的耶,没有发烧。」他收回手,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搞什麽呀,这家伙,很习惯这样随随便便摸别人额头吗?

虽然平常都跟男生像哥儿们似的打交道,不过突然面对这样的肢体接触,我还没有没自觉到毫无所觉的地步。虽说也不会多想什麽有的没的,但那瞬间的确让人不知所措。

修哲又转回身子去,继续喝水壶里的水。虽然他的耳朵红通通的,不过那应该是运动时太阳晒的吧?瞪着他的背影,我有些不甘心地想着:这家伙,是真的不会不好意思喔?

修哲手掌的触感彷佛还残留在额头上。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是……啊,搞什麽嘛,再继续回想刚才那瞬间的事,结果却是我的脸颊变热了。

赶紧随便换个话题以逃离那可怕的感觉,我的语气不知不觉凶了起来:「喂!徐修哲!」

平常我已经习惯喊他名字,忽然听到我这麽连名带姓地叫,他大概有点吓到,肩膀颤了一下,转过头来。

「当初不是你把无名帐号塞给我的吗?都已经过这麽久了,你该不会还没回加我好友吧?」

「啊……你已经加我了吗?」

「废话!八百年前就加了!」我一脸凶恶地踹着他的背:「还不快点回加!」

「好啦,好啦。」他无奈地回道:「我回家就马上加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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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更新时间:2013/10/3

文章标题:《第四天》加你好友了啦

我一直无法忘记初次点进她无名小站时的震撼。

那天在操场旁边被李蔚蓝凶神恶煞地警告赶紧加她好友,我一回到家立刻打开电脑,连上无名小站。

留言版里,有帐号「Valerie1014」所留的新留言。

『我已经把你加为好友了\\(^.^)/欢迎有空也来我家看一下~(我是李蔚蓝啦!)』

系统内建的招呼语後,或许怕我认不出来,李蔚蓝还用括号附注着。

看着括号内的字,我不由得想起稍早傍晚发生的事──接着,无力地趴在键盘上。

搞什麽啊──居然就那样直接碰了李蔚蓝的额头!

因为家里的习惯使然,看到有人疑似发烧时我本能地就会用手掌去探温度,今天下午也是这样不加细想就伸出手去。

直到手掌碰到她冰凉的额头,我才猛然惊觉自己在干麻。不过要是显得慌慌张张,那更会陷入尴尬。虽然故作镇定,红起来的耳根却骗不了人了。

背对着她,我不断在心里呐喊着:拜托以为这是太阳晒红的,拜托以为这是太阳晒红的──

幸好李蔚蓝似乎没发现,不然还真的会尴尬到不行。

怀着乱七八糟的心事,我点进她的无名小站,立刻将这些都忘得一乾二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水彩画的图片。虽然我是个外行人,这张画却美丽地令人屏息。

画中,一个女子仰躺着漂浮在河水面上,眼神似睡似醒地迷蒙,嘴唇微张,像是在唱着歌的样子。我立刻连想到莎剧哈姆雷特中的悲剧角色──奥菲莉雅(Ophelia),因为被爱人拒绝与父亲死亡的双重打击而发疯,失足落水後在河中一面漂流一面歌唱,最终死去的女子。

网志标题的确就叫Ophelia,是李蔚蓝仿自画家米莱,重新构图而画的水彩作品。

李蔚蓝居然这麽会画画──仔细想想,她好像常常上课的时候在课本上涂鸦,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过像这张画一样这麽完整的作品,还以为她的兴趣只是随便涂鸦。

画中每一个细腻笔触,都像是我从未见过的她的另一面在眼前展开。

那个大剌剌踹着我的背的李蔚蓝,像是晴天时豪放张狂的蓝色。

但在画中看到的李蔚蓝,却像是清晨微光之际,细腻敏感的淡蓝。

想起我的手掌碰到她额头时,她脸上的表情。

混合着这两种颜色一般,有些惊愕地,呆愣地。

我用力拍拍额头,提醒自己要赶快加她好友,复制帐号填入新增好友的栏位。至於留言……我删去了内建的招呼语,剪短打上:『加你好友了啦。我是修哲。』

这种半开玩笑、刻意不耐烦的语气……或许我还在掩饰我的不好意思吧。

但那个表情,好长一段时间,还是会在脑海里浮现。让人舍不得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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