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他读完两句,自书页边缘偷瞄华先生,见他已合上眼,因他只穿了一件松身的中袖黑色单衣,轻薄的布料随他的胸膛缓缓起伏,显示他的呼吸十分平顺,像快要入梦之人。
小月这才继续读下去:「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
诗经的篇章大多很短,他很快便读完一篇。华先生半张开眼,嘴角挂着一抹淡如无痕的微笑,声音沙哑而平静:「读得很好。之前的人会把『女』直读成女子的女,不懂得转为读作『汝』,你竟然懂。」
「因为我以前在学校有学过这诗。」小月没说的是,以前修文学,他最讨厌读诗经,尽用一些艰涩的怪字,不好懂。他喜欢简单直接的作品,比如率直的汉乐府,不然李白的诗也豪气万千,胜过杜甫那屈曲忧郁的小肚肠。
「这页都写了什麽批注?给我读一下。」
小月的眉心都挤出一道坑纹,才勉强看懂那扭曲的字体:「什麽……『诗意:暴君受人民奉养多年,不存感激』……『人民背弃之』。『供奉你又如何?不懂得珍惜,是因为未必需要供奉者的恩赐吧?乐土,应当不再有供奉与被供奉的关系』……然後就看不到了。」
小月摊开那一页,指着左上角的涂鸦:「这只疑似是怪物的东西,莫非是老鼠?」
华先生坐起来,接过书本,低笑出声,笑声愈发洪亮,显出左颊的酒窝,顿时添了几分孩子气。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问:「这字是不是很丑?」
小月怕那字是华先生写的,就不好意思说真话,带点保留:「是有一点不齐整。」
华先生碰这书的力度,就像触碰一个娇柔的至亲,是把书放平在床上,不敢用手捧着,只以指尖一一滑过每一行用黑色原子笔写下来的批注,以及书页微黄的外缘,露出不解之色:「为什麽?我明明已经很少碰这些书,但书页还是发黄了。」
「你得每年趁乾燥而有阳光的时节,把书放在阳光下晒一下,才可妥善保养书。」以前小月无聊时也会在家晒书,但他离家那年来不及晒书,便跑了出去。不知那上书被丢了没有?小月不在乎那堆书,有生之年也不知能否再见它们一次、再读它们一次。
「那麽找一天你替我晒吧。」
「这间屋全部的书都要吗?」小月立刻暗骂自己愚蠢,没事找事干,自作孽。
「不,只晒你那间房的书就好了。我的书变得怎样也没所谓,只要文字不消失,能看就行了。」华先生打了个大呵欠:「晚了,你回去睡吧。明天我会叫你起床吃早餐。」
「今晚不用……」小月刚说出口,脸一红,他是被华先生包养的,对方不用他做体力劳动已是好事,现在他开口提到此事,反显得他像个急色鬼。事实上,跟华先生做爱的感觉亦不特别好,他只觉得自己在操干一条没生命力的死鱼,而且见华先生亦没有在过程中得到快感,使他的男性自尊稍受打击。
华先生揽过小月仍带几分纤细的脖颈,在他的唇角印下一记轻吻,在近距离下小月清楚见到华先生那不算浓密的眼睫毛微垂着,敛下蓝眼睛的锋芒,带点迷蒙的睡意。华先生很快退开,拍了拍小月的头,像哄一个孩子似的,说:「晚了,去睡。我明天较忙,不能陪你去买东西,後天再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