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几秒，我便接起电话。书哲学长没出声，电话那端只听得到他轻微的呼气声。
我怯怯地开了口，「书哲学长。」
话筒那端过了几秒才说话，「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却是在今天这种状况下再相遇……」
听着他轻溢而出的叹息，我将身子往後一躺，倒於床上。是阿，为什麽记忆中仍旧清晰可见的，两人在顶楼上愉悦地吃着午餐的画面，会演变至今天这种局面呢？
又是一阵寂静无语，而我鼓起勇气打破这短暂的静谧，「今天是我不好，对不起，书哲学长。」
「打这通电话是我要道歉的，怎麽变成你先说了。」学长的声音带点讶异。
「首先，没有和你联络便冒失唐突地跑去，就是不对了。然後我在回程的途中也反省过了……」我停顿了一下，用力吸几口气後才继续讲下去，「我一直都把学长当作哥哥看待，所以自然无法接受你的情感。只是这样的我，却还是很自私地希望学长只属於我一个人。不愿意那不久前顶楼两人的四方小天地就此深埋於回忆里，希冀着那些不会成为过去。但终究，我们不是真正的兄妹，你往後总会遇到其他更好的女孩，我没有资格、也不能理所当然地霸占着你的温柔。」
学长苦笑了声，我脑海中轻易勾勒描绘出他此刻的表情，明明才相处了一年，却像是自小一起生活般的那样熟悉。
「明明是想打来跟你道歉的，却意外收到了好人卡阿……小苹果，我有讲过我为什麽喜欢你吗？」
我习惯性摇摇头，蓦地才想到现在是在讲电话，赶紧说了声没有。
「记得第一天在校车上的相遇吗？那时候若瑜的行为大家有目共睹，基本上是没人敢坐在我旁边的。可是你一上车看着都没位置，就很自然地坐了。虽然知道你是新生，但还是不由得对你多注意了点。当下车前看到你睡着的脸有一道泪痕时，我就知道你也许和我一样，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刚开始其实只是想认识你，不过看着你起先的抗拒和不愿，我觉得很有趣，很少有女生在我主动接近的时候还是这种态度。久了以後，看着你本来不冷不热的态度，到後来竟然会和我撒娇，那时候的我大概就已经沦陷了吧。」
书哲学长突然咳嗽，硬是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抱歉，今天回家淋了点雨，喉咙有点不舒服。」
我担忧地说着，「那学长要不要先去睡了，现在已经不早了。」
「没关系，都讲了，我想说完。後来，让你搅和进了我和若瑜之间的事……是我的软弱才让你受了伤。那时天真如我，以为不要去理会，就可以当作没这回事。结果反而是需要被保护的你，挺起身来替我了结这一桩事。虽然你常常没有自信，但身边的人一定都清楚你的好。你处处替人着想的那颗心，在和同侪争斗名次的现在，真的，很少见。看着你明明不够坚强，却在某些点上特别固执，让人很想代替你遮去那些风风雨雨，让你这颗小苹果能就此成长茁壮。」
那一夜，我和书哲学长两人双双抱着手机聊了整晚，像是要把内心的话全都说完一样。自从毕业後，我们两人不曾这样谈心过。虽然睡没几个小时，但心底的温暖，即便是夜晚，也如同白日那般明亮。
书哲学长说，今天讲完这席话後，他会学着把我放下，也把我当作妹妹一般的疼爱。也许做不成情人，但我们相信，家人之间的感情会更加悠远长久。
从那天开始，每天会收到的简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隔一两个月会寄来家里的信，里面是书哲学长亲笔写下的生活点滴，偶而会附上照片，偶而则是他参加活动的门票等等。每次我都是带着笑容看完那洋洋洒洒好几张的信纸，想像着学长在学校的活跃，然後再执笔回信。当然，一样是长到让他一时半刻看不完的内容。我想，这样的距离对於我们是最好的。学长，你说是吧？
升上国三後，课业更加的繁忙沉重，每天都被柜子里永远写不完的考卷压得喘不过气，放学回家後也是待在房间里不断地重覆着复习的动作。
生活还算平顺，除了和君之那一次的谈话。
那天，中午午休前，君之走到我的座位旁。
「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她直视我的双眼，毫无一丝抱歉和畏惧。而我看着她，须臾便点了头答应。
「中庭花园见。」
她离开後，我看到程奕一脸若有所思看着我，相信他应该听到刚刚君之和我说的话了吧。
我低声抛出一句，「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然後在看着他丢回给我一个微笑後，昂首走出教室。
走到中庭花园最隐蔽的地方，毕竟是午休，不想招惹纠察和教官来。我坐在花圃旁等着君之，观望着清寂无声的校园，闭上眼。
即使是在如此污染、吵杂的都市里，还是能有这麽一个地方，如此清幽、如此僻静。耳边传来风吹拂过树梢的沙沙声，鸟儿跳跃枝头的叽喳声，还有脚步声。我张开双眼，看到君之站在我前方，而我也站起身来，等着她率先开口。
「我讨厌你。」她毫不犹豫的说出。
「我知道。」
「但也喜欢你。」
我蹙起细细的两道眉，看着她。
「本来是很喜欢你的，後来渐渐被讨厌侵蚀，我真的好讨厌好讨厌看到你和程奕站在一起的身影。于苹，你根本不懂爱吧，活在过去、活在父母双亡阴影下的你，根本没办法爱人。那为什麽要束缚着程奕，不让他放下你离去？你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却不愿意面对。」
微张着的嘴说不出话来，她说的话不完全是对的，但也确实说中了那麽一些。一直观望着过去，无法活在当下的我，确实是无法爱人。
冷静了几秒後，「我现在是不能爱人，程奕心底也清楚，我和他一直都只是朋友。而你，仗着自己对他的喜欢作为藉口，来践踏我的自尊，伤害我，难道就比较高尚了吗？」
「我承认我的所作所为很低级，但为了自己所爱争夺有什麽不对？我要什麽，我就会尽力去争取，即使会伤到他人也在所不惜。」
「所以你今天找我出来到底想说什麽？」眼看着午休时间都过了大半，我还不清楚君之到底要做什麽。
「我要你跟程奕说你讨厌他，不想再跟他做朋友。」
「凭什麽？凭什麽为了你的感情，要牺牲我。」我冷眼看着君之。
「反正之於你，他也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朋友，成全我有什麽不好。」
「就算我真的对程奕说了，我讨厌他，再也不想跟他做朋友，难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能有所改变？」
「只要我够努力，一定会的。」
然後一道声音从旁边插入，「你们……到底在说什麽？」
我和君之双双转头望去，站在那边看着我们的，不是程奕是谁？
我不知道他何时来的，也不知道他从哪段开始听，又听进了多少。只知道从那天开始，程奕便不再搭理我，而君之看到了这情况，也没再教唆谁来干扰我的生活。
我不知道是不是君之在设计我，我的确怀疑，却知道不是。毕竟若真能设计到算准程奕听到她对我的邀约，算准他会来，也算准到他会从哪部分听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只是从那天起，我的世界里又少了一个朋友，直到毕业典礼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