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特斯全然不把士兵的阻挡放在眼里,他气冲冲地推开大门,出现在了墨伦和乌曼奇面前。
这位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依旧精神矍铄,他那深陷的眼窝更是凸显了他那有些鼓出的眼球,那眼球下面的肌肤松弛而布满皱纹,沉淀着混浊的黑色。紧握在他手上的权杖尖端镶嵌着一大颗光芒耀眼的金色萤石,那是教廷神权的象征。
“你们以为关于王国继承权的这种大事能随随便便听凭一两个人的说辞便能决定吗?”拉斯特斯目光如炬,紧盯着墨伦不放。
“拉斯特斯,你刚刚应该也听到了,我说了会将这件事交由贵族议事会和长老会共同裁决。这下你总没有意见了吧?”
“墨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贵族议事会早已是你的天下了吧!”
“长老会还不是任凭你一手遮天!”
此时的气氛无比紧张,两个人所代表的的力量在背后较劲。
“所以说,决定继承人的这件事需要有第三者参与。”
“第三者,你这是指……”
“没错,让贵族议事会、长老会,还有——平民议事会共同裁决。”拉斯特斯在说到平民议事会之前刻意来了个停顿,但他似乎是早已想到了这一步。
“不行,此等国家大事怎么能够让外面那些愚民参与裁决?”
“愚民,你竟然称众神的追随者为‘愚民’?!好大的胆子!我要将你送上审判庭,控诉你亵神的罪名!!”
“那你就去试试吧,拉斯特斯,就算你在教廷权力再大,想要轻易撼动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就等在这里你将我抓去审判庭!”
“墨伦,亵神的罪名或许还不足以撼动你,但别的就不好说了。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应该比谁都清楚明白吧?”
“而你们教廷还不是一样,在我看来还不是一件华丽的袍子,里面有什么只有你们自己知晓吧!再说,近几年,奉献给教廷的萤石越来越少了吧,你们也快山穷水尽了吧!要不是这样,何苦要插手继承人的事情?”
“墨伦,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为所欲为!诺林是国王的最后血脉,理应继承王位。”
“拉斯特斯,你……”
“二位都不用争论了,我不会继承王位。”
争论的主角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头上的松枝依然没有取下,只换了一件礼拜服,依然是纯白的拖地长袍,但领子那里嵌有更多白色萤石,发出纯净朴实的光。上衣饰有白纱,白纱盖住了他的整个头。
看来他是结束完例行的祈祷仪式之后来不及更换服装便闻声来到了这里。
他抬手掀去那层半透明的白纱,再次强调:“我不会继承王位,请让我们回到之前来的地方。”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打断了宰相和长老之间的争执,于是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了。四个人就这样维持着小心翼翼地沉默。
良久,长老拉斯特斯猛然打开大门,狂风卷挟着冰冷的雨呼啸而入,厅内的人都不由得侧过脑袋,用手遮住脸。
只有拉斯特斯毅然决然地走向厅外宽敞高大的门廊,向着聚集在那里的信众大声说到:“现在——是时候让众神听到我们的心声了!”他步履不停,穿过门廊,径直走入了磅礴的大雨里。在场的人无不深感惊诧,而那信众似乎因此受到极大的声援,发出了大的声音。
“法尔玛港和空中走廊曾被敌国窃取,如今终于重归安铎怀抱。然而,我们的国家依旧动荡不安,女神来到了我们的身边,这是众神的旨意!作为众神的追随者,我们有资格决定带领我们国家的人,我们有资格决定带领我们共享众神之光的人,我们有资格阻止恶人藐视王权神授的法则、亵渎安铎的神圣荣光!”
这番话激起了人们强烈的回响,人们呼叫着、呐喊着,声势浩大,排山倒海。
站在最前面的王宫护卫队用矛和盾组成层层围墙,警惕着失控的人群。
“众神啊——聆听我们的心声吧!”拉斯特斯走进人群,跪倒在他们面前,然后用古瑞迪语祈祷。
“恢复平民议事会!夺回我们的权力!!”有人在人群里面大喊。
“恢复平民议事会!夺回我们的权力!!”有人跟着附和。
“我们的心声!我们的权力!!”
“诺林——王的子嗣,神的使者!!!”
“诺林!诺林!诺林!”
“……”
人们完全被煽动起来了,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国民情感来了一次毁灭性的爆发。
这样的气势让宰相墨伦感觉恐怖,在无数次的算计和操纵之后却蓦然发觉渐渐走到了人们高举的长矛之下,人们的愤怒即使在这倾盆大雨之下也丝毫得不到息怒。
人们拥挤着,推搡着,遇到护卫队的阻挡之时,他们像黑色的洪流一样带着令人生畏的力量企图摧毁一切。
人们呼喊的主角终于走了出来,大雨更让他显得飘渺轻盈。他向信众微微点头以示回应。虽然他开口企图说服众人他完全不准备继承王位,但他的声音在人们的骚动中显得苍白无力。
呼叫和呐喊变成了欢呼,人们无法抑制心中的狂喜,可怜的人们以为——神,回应了他们的心声——
诺林站在人群前面,无力地抬头看着天空,任凭那豆大的雨滴拍打着脸庞。只感觉被吞没了,卷入了可怖的漩涡,身边的一切声响渐渐隐去,空余下沉重的眩晕感……
就在这局势难以掌控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记流畅洪亮的马蹄声。然后,那黑色的人潮像被开天辟地的神力分开了一样,露出一个敞口,两个身披斗篷,身骑白马的人骤然闯入视线。即使遇到拥挤的人潮,那两匹白马也丝毫没有减慢速度,他们经过的地方,只留下两排东倒西歪的人和风刮过的痕迹。
骑在前头的那人风驰电掣,势不可挡,即便是手执长矛和坚盾的护卫队也被踢翻在地,滚落一旁。那一人一马像疯了一样,竟笔直向诺林冲去——
在那刹那,马背上的人猛一扯缰绳,那马骤然止步,前蹄高高跃起,只差微毫的距离就伤到他了。诺林大惊,猛然向后退去,重重地跌到在地上。
像是惊吓得忘记了要站起来,诺林依然从低低的角度仰望着对方。那马背上的人被黑色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他垂下的长长衣摆在雪白的马肚子处荡着,边缘滴落一串串水珠。那马在他的指挥下,绕着他踱着步子,绕了一圈之后,又出现在他正前面。
他揭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了脸,那是一张直勾勾地望着诺林的脸,黑色的长发在头顶靠后的地方绑成了一个随意的发髻,然后自然垂下。微微遮掩在长长刘海下面的眼睛却放射出野兽一般锐利警惕的光,他紧抿薄唇,微蹙双眉。
“希尔人!是希尔人!!他们攻入王都了!!!”人们的骚动更加升级了,他们最后突破了护卫队的防线,在恐慌中四处逃窜。他们甚至推到护卫队的人墙,直逼因刚才的惊吓还倒地不起的诺林,此时的情形无比危急。
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的人伸出了一只手,诺林毫不犹豫地就抓住了,然后只感觉一股向上的拉力让他稳稳地坐到了马背上。黑发男子毫不惊慌,从后面环住他,然后才缓缓开口。
“我们希尔人——”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传递着坚定的力量,“不愿意用自己的剑指向你们。”
惊慌的人群奇迹般地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向那马背上的人。看到他敞开的斗篷下面露出的昆卡隆骑士团徽章,人们对他的身份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马背上的男人“嚯”地抽出了剑,大声说到:“希尔人也有妻子、儿女、田地和家舍,我们和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看看你们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屠杀我族同胞,劫掠我们的家园。当萨玟契的大军兵临城下时,被送上战场的也是我们希尔人。我们渴求的不过是和平安宁、公正平等,如果因此而被你们的众神放逐、遗弃,那么证明你们所谓的神只不过是残酷无情、昏庸盲目的暴君。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以此剑为名,诅咒众神,诅咒安铎!”
“瑞迪人,你们有资格决定你们的王。但我们的条件不会变,用联姻的方式缔结契约,让我们希尔人成为安铎共同的主人。契约永世不变,牢不可破,安铎定能永享安宁和繁荣!”
“不要听信希尔蛮族的甜言蜜语!安铎是瑞迪人的,众神的荣光决不能和异教徒共享。快将他们拿下!”宰相墨伦出现在了门廊处,他向护卫队发号施令。
护卫队好不容易才在混乱中重振旗鼓,他们包围了骑在马上的人。但由于忌惮那把出鞘的剑的寒光,他们迟迟不敢进攻。
“不能伤害王的子嗣!”拉斯特斯在混乱中大声呼吁。人们听到之后,才意识到诺林还坐在那人的马背上。
“决不能伤害诺林——我们未来的王!”
“诺林——我们未来的王!”
大雨丝毫不见颓势,远处遮天盖日的乌云迫近大地,闪电和雷鸣似乎就在人们头顶上喧嚣。
“哈哈哈哈……”那马背上的黑发男子大笑起来,那声音近乎癫狂,甚至压倒了电闪雷鸣,入侵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那就让你们的王下嫁于我。如果答应我的要求,我甘愿奉上我的‘心脏’。”
只见男人从脖子上扯下一条坠链,举在胸前,慷慨地展示给众人。他催促身下的坐骑,让它缓缓踱着步子,一一经过前排的众人,骄傲地扫视前方。
“……”
那时。
只听得见沉默。
“失落之冠!”拉斯特斯颤抖了,他费了不少力气穿越重重人海,来到那人那人面前,细看那坠链。
那时颗拇指般大小的散发着蓝色光芒的萤石,在这灰暗沉闷的天气了,天地之间似乎被那颗小小的石头点亮了。那光色的柔光照耀在离得最近的诺林的脸上,让人觉得那人和石头都不是这个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不可能?!消失这么多年的‘失落之冠’怎么会在你手上?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们知道我是谁!”那人自信地回答,似乎已运筹帷幄,“来吧,来迎接你们的王吧,王者归来之时,失落之冠将会在他头顶绽放最美的光芒!”
说还没有说完,他便扬鞭如一阵风似的带着诺林向来时的方向骑去。宰相墨伦暗中调来了大批弓箭手。那如雨般落下的箭却全部被那断后的骑士挡了回去。
没人能够阻挡他们,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劫走了他们口中的王。
来吧,来迎接你们的王吧,王者归来之时,失落之冠将会在他头顶绽放最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