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气氛平静无波,里头女子神色平静,配着药方的手速度极缓,却丝毫没有过秤,可那药的比例却极为准确,以此可知女子对此道已非常熟练。
看来还算正常的一幕在女子一干亲友中却显得极为不正常。
怎麽说,白壶医者医术唯二的亲传弟子之一,江湖上已小有名气的医仙,配药之法别说,滚瓜烂熟是必备的,腿半残跑不得手可没残,配药几个眨眼就能成,哪如此刻说是深思还不如说是发愣还合适得多。
情之一字,误人。
回来两个月了,她叶枫大婚在即,却还不见她这冷面妹子冷着脸调侃她两句。
想来想去,她也只能咒骂一句:该死的命运作弄人!
普通皮肉伤,一个月也差不多能见好了,可为何这心伤,都两个多月了还不见好?她喝酒,却抑制的只在微醺,迷迷茫茫的,欲醉未醉,可只是遮掩地让红眼不那样明显,每日如此至一个月後眼眶不红了,看似正常了,却总是心不在焉。
但他们又能劝解什麽,他们没经历过,不懂,说不出个所以然,唯一懂得的颖昭,那截然不同的经历也让他无从开口,一者已矣,一者仍活着,却不知何时何地能再相见,而身分之差,要结亲又有多难,现下的婉羽妹子多恨这义公主的身分他们也不是不晓得,只是无能为力。
婉羽妹子早已婚配,只左丞相如何也不肯松口帮这对双胞姊妹配的是谁,只知是配了,这婚还是请求赐婚才用密旨赐下可随时拿出来用的,却偏偏藏的严严实实,只说待二十岁便让两人同时出嫁。
违抗不得的皇令,像一座大山将婉羽压得死紧,逃不得,走不得。
她们这般身分的人,想逃离被预订的婚配,有多难?
一个弄不好,便是整个家族的覆灭。
难以承担,不,根本就是承担不起的罪过。
这是她当初被赐婚时妥协的原因,那皇令,根本不管人同不同意,就如太子殿下当初让叶彻带话一般,他又哪里是同意的?
便是如此,两人在几日後仍得大婚,唯一可喜的是,皇后不知为何似乎很喜欢她,向皇上求了让她能自由出宫不受任何拘束,前提是她得做好身为太子妃的职责。这前提本是应当,因此才让她颇为疑惑,才会猜到皇后喜欢她这上头,只是她与皇后说白了也就几面之缘,她真的不知道这猜测究竟能信几分。
「婉羽。」
「嗯?」
回答倒是没有慢,只那眼皮连抬也不抬,就这麽继续着自己的事。
「夏启风,旗龙堡二少堡主。」
「……」配药的女子没有回应,直到过了几瞬之後才猛地抬起头。「启风?」
她的声音很轻,眼神却陡然明亮起来。
「几日前偶然听到名字,追下去查到的。」
「他……」
「先说,我不做白工,想知道事情就给我回报。」叶枫食指在桌上画着圈圈,语气冷淡,脸上却有一丝微笑。
婉羽默了默,低叹。「拿以前的我来换对不对?如此,我宁可不知道。」
叶枫挑眉,没说话。
「觉得我傻?不,不是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只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太执着。」婉羽唇角扯了扯,却没扯开弧度,反而那眼眉更是淡了几分。「这麽着吧,爱恨什麽的都已经没了感觉,就连婉芊小时害我断腿我都觉着计较不了了,先前分明淡忘不了,现下看她那担忧的眼神,讨厌不起来,真的,完全没了感觉,然後……」
婉羽顿了顿,深褐瞳眸直接看进叶枫眼底最深处。「以前的我不觉得,可现在看清了世事,才懂了你身上那神秘是怎麽回事。」
那眼神让叶枫一顿,微微别开眼。
不是怕,而是她不欲人知,虽则她知道除了爹、叶彻、颖昭之外大概已经多了好些人知道了,只能说这未来太子妃身分麻烦。
那神秘,不过是浓烈的恨伪装起的东西。
骨子里传下的个性洒脱归洒脱,这等大事却也让她根本放不下,只能以伪装来隐藏。
「我们几个是结拜过的姊妹,也说不得吗?」
闻言,叶枫笑开。「不是说不得,而是没必要,我一个人扛得住。」
没必要让她们跟着担忧,还小不说,这世间还有许多值得追寻,她不该以她的事误了她们。
她毁了也就罢了,本和她们无关的,她怎好意思拖她们下水?
「罢了,我知道你不会说的,我不逼你。若想说说心里事,尽可来找我无妨,还有大婚之礼,定会奉上绝不短缺,敬祝娘娘一世安乐无忧。」
她颜婉羽,能做的仅此而已,眼前女人不欲她们淌浑水便如她意。
她们这群姊妹只做避风港,不做绊脚索,只愿彼此都能安康如意便好。
娘娘?
是了,纵然尚未大婚,但她已经是皇太子定下的女人,便是此刻,担这娘娘的称呼也没什麽不对。
她岂能逃?皇令重如山哪!
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呵!
面上嘲讽一闪而逝,婉羽见着微微一愣,而後摇了摇头。
她看错了吧,大姊怎会突然露出这神色。
两人默了好一会,叶枫才又缓缓开口。「此後你不会再这般自伤了?」
「最痛的已经过去了,那些我不会再做,只是回到以前,我做不到。」
是呀,都已经更加成熟了,怎麽肯回到以前的懵懂无知?
那这冲击,想必也承受得住了。
「夏启风,旗龙堡二少堡主,今年十八,儿时与其兄便已被婚配,女方不知,只知是双方父亲结的娃娃亲,但似乎是想等女方大一些,迟迟未有联络,却也不许兄弟俩纳妾,只说等正室到了之後再说。」
「这样吗?」婉羽听完之後,轻轻地回答这句,而後深深吸了口气,那眼神似怨似忧,更多的却是深沉。「我明白的,不必担忧。」
一句明白,道出了她的冷静自持。
明白什麽?
明白他们此生注定无缘;明白她这高高在上的身分,给人作妾,绝不可能;明白这段情,至此,断绝。
纵是两人彼此真心真意,却也只绽放了这炎热的夏季,现下,入了秋,也该凋零。她拿得起,放得下。
那个只知她名的男人,应该也能懂得,人去屋空的小屋代表了什麽。
不过,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婚约呢?
婉羽闭上眼,扯唇笑开。
那些,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不会再去在意了。
随风飘零而去就好。
现在入了秋,是收获的季节,是她义姊将要大婚的日子。
她怎可能不一起凑热闹?
只不过……「这强加的大婚,你想要吗?」
斜眼抛了个过来,叶枫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婉羽轻笑,「我觉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叶枫眉眼一凛,见她重开笑颜,不管不顾的就起身准备离去。
人既然好了,她也不准备在这里被折腾。
只,这位身分还是暂时比她略大了点,不回答可不行。
想了想,叶枫还是在临出门前留了句话。「欲知冷暖,时间为重。」
想知道什麽,都需要时间。
可惜,她,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