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血气方刚、不懂得管理情绪的小男生那样对着女孩子拳脚相向,也没有不理智地破口大骂一堆粗俗的垃圾话,更没有上夜店处处寻欢作乐、刻意找女人想证明自己的身价行情。
梁芙洛活了十八年才发现,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生气的时候,那些她以前在小说里看过的情况通通没发生。
江以默只是把那些买给她的衣物整齐地摆放在客厅的桌上,留下他之前总带在身上,可以不用按门铃就打开她家大门的钥匙,然後消失在她生活里。
她不知道该怎麽界定他们现在的情况,称之为冷战的话好像又太奇怪了。
可是她唯一清楚的是,她很难过。
她从来不晓得原来一个人被丢在路边会这麽让人旁徨无助到想哭,她忘了那天晚上她是怎麽一步一步地走回这栋大楼,只记得当时留守的警卫在看见她满脸都是泪水的时後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塞给她一盒面纸,然後送她上楼。
她打开大门之後,看到的就是江以默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他衬衫上头的淡淡清香。
她哭了一整个晚上,因为脑子里全是他受伤的神情以及最後不怒反笑的讽刺,然後她才知道,他之前是以什麽样的心情去接受她口里总是喊得随便而无礼的「变态大叔」。
然後她才知道自己究竟多麽浑蛋地伤了他……
鲜少响起的门铃忽然作响,她狼狈地抹去脸上肆虐的泪痕,恍惚地上前应门。
「嗨,芙洛小妹!我们又见面了,猜猜我带了什麽……」门打开的瞬间,孙昊便热情地滔滔不绝,却在她失神地转身回到屋里的瞬间捕捉到了那双红肿的眼。
收起笑容,他带上门走进客厅,而她已经缩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双手紧紧抱着纯白的抱枕,眼神空洞,小嘴喃喃地不知所云。
将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午餐搁在一旁,他上前在她面前弯下身打量了一会,然後试探性的开口:「眼睛这麽红,哭过?」
梁芙洛没有任何反应。
「啧,看起来症状不轻。」他低啐了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号。
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
「嘿,猜我看到什麽?」对方还没开口他就先抢白。
「什麽?」电话的彼端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回应的口吻也漫不经心。
「芙洛小妹脸色惨白的像是被鬼附身一样,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也肿的像被十个人揍过那样,看起来好像哭过。」他刻意夸大其辞,却没料到对方仅敷衍的应了声。
「你现在又在演哪出?可以稍微指点迷津一下吗,江以默?」孙昊精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询问的口吻转为低沉。
「我待会要开会,你还有两分钟。」电话那端回答的口吻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这样呀,那就不打扰了。」切断通话。
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太过反常,孙昊抿着唇,双眼紧盯着眼前的女孩,希望能从她的表情里头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没道理前几天还在跟大吃飞醋的男人突然有这麽大的转变,难不成他去夜店把了三天的妹,他的老友就移情别恋、另觅新欢了?
不可能。依照他对他的了解,这绝对不可能。
那麽,该不会是这三天错过了什麽好戏吧?啧啧,早知道就忍耐一下不去夜欢了,舍弃掉几个美女换一场好友亲自上演的爱情电影,怎麽说都值回票价。
失算啊失算!
他惋惜地摇着头,从塑胶袋里拿出了微波食品在她面前卖弄了两下。「芙洛小妹,要不要吃点东西?超商的店员说这是新口味焗烤饭,很好吃哦!」
没反应。
「还是你比较喜欢吃面?」再拿出另一盒,姿势可比车展上ShowGirl还专业。
还是没反应。
「那不然吃关东煮?」
革命尚未成功。
「面包?」
「饼乾?」
「冰淇淋?」
「雪糕?」
「科学面?」
「维力炸酱面?」
「统一肉臊面?」
……
买来的食物已经散乱在桌面上,有的甚至还被随手扔到有些远的地上,孙昊介绍到口乾舌燥地瘫坐在地上,蜷缩在沙发上的女孩还是不动如山。
他束手无策地摇摇头,撑起身走进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了唯一可以解渴的饮料——啤酒。
「芙洛小妹还没满十八吧?冰箱里居然全是啤酒……」他惊叹地啧啧了两声,顺手拿了三瓶回到客厅。
拉开拉环,他大口畅饮,没几秒的功夫就解决了一瓶。
随性地抹去嘴角的泡沫,「啧,我还是比较适合喝Pub里的高档调酒。」他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将剩下的两瓶随手往桌上一摆,然後坐回沙发上继续盯着眼前动也不动的雕像。
前几天还活蹦乱跳朝气十足地跟以默斗嘴,才三天没见就精力尽失活像个没生命的洋娃娃,究竟是受了什麽打击,可以让她神游太虚到这种地步?
奇哉怪哉!
双手撑在膝上,他好奇地倾身上前,好看的眉拧了拧,然後试探性地出声:「芙洛小妹,你是不是跟以默吵架了?」
无神的双眼轻轻一眨。
看来他猜对了,很好,再接再厉!
「以默他生气了,不想理你?」无神的双眼再度一眨。
很好很好,继续保持!
「你很难过,一个人躲在家里哭?」停顿了几秒,空洞的眼缓缓眨了下。
「原来是这样呀!」孙昊笑出声,实在佩服自己问讯的高强功力,科学家努力探究的精神在此发挥得淋漓尽致。
瞧了瞧她泪乾的脸庞,嘴角勾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他起身来到她身旁,轻轻在她耳边低语:「我带你去找以默?」
原本静止的人儿在听见这句话後彷佛恢复了生命那般缓缓地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神迷茫中夹带着讶异。
「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找他。」孙昊边说边将她从沙发上拉起,轻轻往卧房的方向推去。
梁芙洛犹疑地转过头,他却肯定地轻点了头,嘴边勾起的笑容让她安心。
她快速地回房里换了套衣服,迅速地回到客厅,原本空洞的眼神里多了几许迫不及待。
「呵。」孙昊见状只是轻笑了声,修长的指温柔地抹去还残留在她颊上的泪痕,然後牵起那有些冰凉的小手。
梁芙洛被他的举动惊吓,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阻止。
「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以默发飙了,所以你就配合一下吧?」他笑得诡谲而鬼魅,让她不由得心惊。
然後就在他半强迫的坚持下,她坐上了他的车。
-
二十分钟之後,孙昊牵着梁芙洛,不顾助理的反对,笔直地闯进了江以默的办公室。
玻璃门被用力地推开,埋首於公文的江以默抬眼瞥向门口的三人,神情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
「李宽?」薄唇微启,嗓音里有着几丝不悦。
「总监很抱歉,孙先生坚持要见您,我怎麽拦也拦不下来……」被点名的李宽解释道,镜片下的眼眸有几许慌乱。
「请他们出去。」下了逐客令,他低下头继续处理公文,好似眼前入侵的人不存在那般。
「有必要这样吗?」孙昊低笑了声,拉着身後的女孩来到一旁的沙发前,以眼神示意她坐下。
「我不记得我们有约。」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冷冷地瞥向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在我们叙旧之前,可以请你的助理帮我泡杯咖啡吗?」孙昊双手撑在桌面上,嘴角挂着完美的弧度。
「李宽。」江以默使了个眼色。
「是。」接到命令,李宽恭敬地答,转身就要退下。
「喔对了,糖只要放四分之三就好,不要奶精。」孙昊转过身交代,嘴边的笑容客气到让人无法拒绝。
知道对方刻意刁难,李宽没有多说什麽,只是转身把门带上。
「好了,清场完毕。」他满意地拍拍手,然後转过身犀利的目光胶着在眼前的男人上头。「说吧,我错过了什麽?」
江以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低斥了声,「无聊。」
「如果要找人聊天的话,我相信饭店的Pub有很多女人愿意陪你。」
孙昊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我知道,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缓缓勾起嘴角,他转身朝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招了招手。「小芙洛,过来一下。」
梁芙洛轻颤了下,咬着唇起身走到他身边,孙昊的左手很是自然地搂住了那娇小的肩头。
江以默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小芙洛刚才在家哭得很伤心,你知道吗?」把他所有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孙昊的语调里有着质问,以及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听出来了,孙昊对她的心疼。
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回答。
感受到身旁的女孩身子用力一颤,孙昊收紧了搂着她的力道。
「那我想,小芙洛答应要跟我交往的这件事,你应该也不知道吧?」嘴角勾起了一抹挑衅的弧度,他宣告的口吻刻意平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不怎麽重要的事情那样。
闻言,江以默一怔,目光立刻从孙昊身上转移,这才发现她微微低着头,原本该是倔强的双眼如今却明显红肿,脸色苍白的像是白纸一样,紧咬着的唇甚至渗出了血丝……
她到底怎麽搞的?为什麽把自己弄成这样?
「看你的表情果然是不知道呢。」孙昊带着笑的讽刺声音再度传进他耳里,挑衅的意味更加浓厚。「也是,毕竟这三天我都一直陪着小芙洛,也从没看见你的鬼影出现半次,我都忘了你这个总监是个大忙人,不像我这个成天没事做、专长是把妹的人,这点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孙昊。」他出声制止他越渐变本加厉的挑衅,视线却紧紧锁在她苍白的小脸上。
「不知道我们这样冒然前来拜访,有没有耽误到您宝贵的行程呢?」嘴边的弧度更加邪魅,孙昊打定了主意,这次非得惹恼他不可。
「孙昊。」江以默从座椅上起身,恼怒的嗓音显德格外低沉而沙哑。
「不用送了。」他笑着挥挥手,拉着身旁的女孩往门口走去。
「孙昊!」
江以默直觉地跨出脚步想要上前,同一时间办公室的玻璃门也被打开,端着咖啡的李宽有些不明白地愣在原地,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
孙昊仍是牵着梁芙洛,双眼看向眼前端着咖啡的男人,嘴边的笑容一如刚才那般惬意优雅。
一个箭步上前,他轻轻拍拍李宽的肩膀,笑得如沐春风:「真可惜,我们要走了,咖啡你就留着自己喝吧。」然後牵着芙洛从容地走出他的视线。
江以默愣在原处,表情愕然。
「总监?」不了解情况的李宽甚是不解地轻喊了声。
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无力地摔回皮椅中,闭上眼,挫败地摀着隐隐作痛的额。
「总监你还好吗?」
他摇摇头,「我没事,你先出去吧。」口吻颓丧的像是战败的士兵。
即便心里有着诸多的疑虑,李宽还是遵照指示的退出了办公室。
半晌,江以默缓缓睁开眼,视线却是一片茫然。
「芙洛……」
-
「真无趣!我还以为他听完之後会一拳打过来,亏我都做好鼻子塌掉的心理准备了,真是白费!」懊恼地捶着方向盘,孙昊对於自己第二次的失算极度扼腕。
「……」梁芙洛瞥了他一眼,咬着唇有些不安地低下头。
眼角余光察觉了她的举止,他朗声安抚:「放心吧,虽然他没有我预期中的失控,不过我确定他很担心你,最慢今天结束以前他就会跟你低头了。」
虽然不晓得他们究竟在吵些什麽,不过有哪个男人禁得起这样的挑衅?身为男人,他是绝对了解的。
不过,对象如果是江以默的话,可能不太有把握就是了。
听见他的保证,梁芙洛还是无法放心。
江以默真的像孙昊说的那样担心她吗?如果是的话,为什麽可以整整三天对她不闻不问的呢……
是不是她的态度真的伤他太深,会不会他从此就不再爱她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怎麽办……
那股被他丢在路边的旁徨猛地袭上心头,她倒抽了一口气,瞬间热泪盈眶。
「芙洛小妹?」察觉她的异样,孙昊稍微分神看了她一眼。
「我没事……」梁芙洛别过头看向窗外,却从玻璃的反射上看见了自己憔悴的面容。
她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自己……
从小到大,没有什麽事情会让她这麽伤心的,可是她现在居然因为江以默——她十年後的男人——的疏离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及悲伤……
这样的感觉太过凶猛,打得她完全无力招架。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是每每想起他讽刺的笑容,心就好痛好痛……
回到家之後,孙昊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温水给她。「还好吗?你脸色很糟。」
梁芙洛摇摇头接过,捧着杯子的双手还微微颤抖。
「你这样我不放心,还是我留下来陪你?」他皱着眉,心里考虑着要不要冒着被骂的风险打通电话给江以默。
她还是摇头,「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抿过水而湿润的双唇轻轻吐出细微的语句。
听见她这番话,孙昊叹了口气,这件事他就帮到这里,再做下去就不像他的行事风格了,而且要是他再待下去很可能会出人命的,还是先走为妙。
「那好吧,自己小心点,记得吃点东西,嗯?」他抚了抚她的发,柔声交代。
梁芙洛点点头,轻声道谢。
「真的不行的话,就打给以默。」不放心的又交代了声,他才起身离开。
孙昊一走,她原本还有些意识的双瞳瞬间黯下,眼神再度转为空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撑过今天下午江以默那样冷淡的态度,说话的口吻彷佛他跟自己完全没关系那样,以前满满的关怀不再,剩下的只是淡漠的疏离。
她果真伤他很深吧,不然他不会这样,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恶言相向的男人,他不是……
都是她……
都是她自己害的……
是她自己笨得一次又一次的以尖锐的言语推开他毫无保留的关爱……
是她自己笨得一次又一次残忍的划伤他已经伤痕累累的真心……
为什麽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後的自己,都笨得要去伤害一个这麽深爱她的男人呢?
「呜……」双手紧紧摀着口,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这个时空不属於她,江以默也不属於她,可她却狠狠的伤了他,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可是这些伤痛都会留下,一辈子留在他心底……
「梁芙洛,你这个大浑蛋……你根本不配拥有他的爱,你不配……」
双手紧紧捂着嘴,她无声地狠狠哭着,胸口像是被什麽撕裂那般,痛的无法言喻……
一阵晕眩猛地扑来,身子无力向前倾倒,她昏沉地闭上眼准备挨下迎面撞击桌子的疼痛——
「芙洛!」
甫进门的男人连鞋都来不及脱便冲上前,稳稳地接住了那从沙发上跌落的娇小身躯。
「芙洛?你醒醒!芙洛?」
梁芙洛吃力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让她看不清眼前的面容,昏胀的脑袋也无法分辨耳边传来的声音究竟属於谁,只能够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苍白的唇轻轻地扯动着,「江以默……」她认出了鼻息间那股熟悉的淡香。
「我在这。」江以默低声回应,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卧房走去。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他伸手探向她白皙的额,「没有发烧……」眉宇间的皱摺不断加深。
「江以默……」乾涩的双唇不断的低喃着,声音越来越小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我在这。」大掌轻轻握住她因不安而微微颤抖的小手,他低声安抚。
像是接收到了他的温柔,她原本有些微弱的呼息逐渐回复,最後安稳地睡去。
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她泪乾的颊,江以默低叹了声,忧郁的双眸满是愧疚。
半晌,他缓缓地俯下身,在那微凉的额上轻轻一吻。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