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凤飞抱着珊瑚的屍体,带着展白二人一直向深山走去。她说,珊瑚的遗愿是要葬在家人身边。
姚凤飞臂上有伤,白玉堂本想代她抱着珊瑚。姚凤飞摇了摇头,道:「她身上有毒,我不要紧。」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三人默默无语的一直往山林深处走去,就像在黄泉路上送珊瑚最後一程。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山岰,隐约见到眼前有一间简陋茅屋,孤零零的独处在深山之中。
「到了。」姚凤飞面无表情的道:「我要替珊瑚整理一下。她家人的墓就在那边林子里,麻烦两位帮她在父母兄长的墓旁边挖个坟坑,我等一下就来。」说完抱着珊瑚走进茅屋里。
门轻轻一关,展昭和白玉堂却同时震动了一下。这十多天来的事,来时似巨浪席卷,把人一下子卷入旋涡中身不由己的翻腾,去时又似风卷残云,不留一点痕迹。若不是屋檐下挂着的小风铃还在微风下发出轻微的叮叮声,搭在屋外的炉灶旁还有一小堆柴草搁着,和放在屋前的铁锹泥铲上面还沾着未乾的泥土,显示这茅屋的主人曾经生活过、存在过,这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展白二人默默拿起铁锹泥铲,向茅屋旁边的树林走去。晨光曦微,林中更是阴翳。二人只觉疲惫不堪,脚上好像坠了千斤铅块,步步沉重。走了约一盏茶时间,找到了姚凤飞所说的坟堆。走在前面的白玉堂忽地手一松,当啷一声,手里的铁锹掉在地上。展昭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楞。
眼前林中开阔之处,立了数十个土坟。土坟堆中,有一个挖好的坟坑,内里已放好一副空棺。而就像旁边的方在山、方门李氏和方泉清的土坟一样,坟前也立了一块小小的石埤──方珊瑚之墓。
「哈哈……她早就准备好了。」白玉堂的笑声显得很空洞。
展昭看着这坟坑,一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慢慢坐在地上。
她为自己挖坟立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麽?
彷佛中好像又看到那双纯粹而坚定的眼睛,看着他们,脉脉但无言。
白玉堂在坑前坐下,动作间碰到怀里珊瑚离去前塞进去的东西。他把那包东西掏了出来,拆开一看,原来是几本书册和两封信。白玉堂拆开了上面写着他俩名字的那封信,默默看完之後交给展昭。展昭接过一看,原来是珊瑚的遗书。
展大爷,白五哥如晤,
灭门之仇,如火焚心,盐帮不除,难消其恨。妄行律法难容,珊瑚死不足惜,唯愧负二位厚意。今交付签字供词与盐帮帐簿,以应公务。生死有命,聚散有时,夙愿已了,纵死无憾。六扇门内,波谲云诡,江湖之中,凶险难测。千万珍重,珍重万千。
方珊瑚绝笔
展昭和白玉堂一起拆阅珊瑚的那份供词,里面简单明确的列明了整件事的经过,没有一言半语为自己辩解开脱。乾净俐落,一如她所做的事一样,没半分拖泥带水。
当姚凤飞把珊瑚的屍身抱来的时候,展白二人才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方珊瑚的样子。由始至终对她的印象只有那黑暗中如鬼似魅的身影、清脆得有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和那一双澄如秋水、精光四射的大眼睛。此时细看,这个身负百余人命的夺命修罗,原来只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芙蓉脸上端鼻柳眉,黑发如瀑,嘴角含笑,朝阳映照下脸色似有几分红润。她一脸安祥,似在做着什麽好梦。娇小的身形配一身月白色少女衣裙,活脱脱就是一个官家小姐的模样。
白玉堂想起珊瑚在客栈的话,她最後做的衣服应该就是这一套,她总是想得这麽周全。
「珊瑚妹子,这身衣裙很好看。」白玉堂喃喃的道。
「她说,小时候妈妈给她做衣服,说她穿月白色最好看。所以,她要穿这身衣裙去见爹娘,以免爹娘认不得长大了的她。」姚凤飞把一双碎裂的玉镯放在珊瑚身上,柔声道:「珊瑚,一路好走。」
安葬之後,面对着珊瑚的新坟,像是怕惊扰了她的好梦,三人皆默然不语。良久,还是白玉堂忍不住说出一直以来最大的疑问。
「你为什麽始终没出手帮她向史家报仇?」
姚凤飞低着头,轻轻闭上眼睛。过了半响,她缓缓地道:「因为她不要。在我到达相州之前,她被史达生手下那个百药门的人暗算,中了醉灵芙的毒。这毒其实也不是很难解,可是珊瑚整个心思都是报仇,年纪又幼,学艺时解毒的本领没能兼顾。中毒之後,她可以选择化去全身内力来保住性命,不过她还是选择用内力压制着,以致毒慢慢渗入了五脏六腑。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她只余下三个月的命。我问她为什麽要这样做,她要报仇,我可以帮她…」声音哽咽,身体因为激动而微颤,泪像断线珍珠一样,沿着衣襟滚下,点点洒落在坟前的黄土之上。
姚凤飞艰难地覆述着珊瑚的话,她眼前彷佛又看见那人,望着窗外,淡淡的语气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你不明白报仇是什麽一回事。如果我只要仇人死,那我杀掉他,跟他自己病死,有何分别?我不只要他死,我要他死在我手上。所以,我不能假手於人,必须亲手结束这一切。」说罢,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师姐,我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