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屍臭,鲜血。
一圈又一圈的血色浓稠涟漪在脚下荡漾,一波波的波澜照映着寒露惊慌失措的神情,颤抖赤裸的雪足染上了还尚温热的稠体,脚趾缝间的血色在瞳孔中大为肆虐地从此溢出蜿蜒在脚上,除了怵目惊心和恐惧她不知还有甚麽感觉。
一幢幢被烛火拉起的黑影在壁纸上犹如厉鬼,张牙舞爪地抚着上头喷洒上的血色,那种自然遭利器砍杀如泉洒上的红渍深深烙印在上头,怎麽洗都洗不尽,已经彻底深入里头了。
她……为甚麽在这?
因为,这是必然的啊。
耳语在身後没入耳畔,冰凉的颤栗霎时攀爬上了背脊,含着泪水的她倏地惊恐地回首,只有一长漆黑却又股浓厚腐臭的屍味在那陌生的彼端弥漫,根本没有人,颤抖的双腿不禁胆怯地往後退,底下的血池被脚足拉出了道粗长的血痕,彷佛凄厉的泪水在上头纵横交错。
怦然跳动的心,顿时悬於空毫无着地的踏实和心安,只有血液逆流的冰凉恐惧,鸠占鹊巢似地盘据在心头上久久不散,彷佛已经形成寒铁似的铁链紧紧缠绕,紧得不让它有空间收缩,但却又不能阻止它的韵律,只能忍受那每次收缩那欲爆裂的剧烈痛楚。
烛火依旧在墙上的烛台燃烧着鬼魅,蓦地,一声粗重凌乱的喘息和过分凄厉的吼声在前头传入耳中,一抹正在爬行的黑影在惊恐的金绿中倒映着,鼻腔早就嗅闻到了呛人的腐臭和腥味,冰凉的冷汗早密布在额际上染湿了米白发丝,寒露颤抖着娇小的身躯,颤栗的赤足往後退好几步。
这人到底……发生甚麽……
当黑影未伸出手进入了被烛光照耀时,她就见到一只血淋淋被利器削断指头,还躺流鲜血的手在黑夜之中昂首哀号,当在漆黑中看到全貌後,她神色顿时惨白,猫眸也同时睁大,金流中的碎绿也受惊似地收缩,寒露惊惧地连忙捂住口鼻,欲从咽喉而出的尖叫也梗在口中出不来,但在黑影暴露在完全显在光线之下後,纳骨屍臭更具明显。
来者空洞的眼窟得知双眼早被挖出,血色在眼下蜿蜒在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还可以见着白骨的面上,被腰斩的缺口还拖着凄厉的血道以及还扑通运作的花绿鲜红的内脏,尽管面目全非,命也快绝了,但还看得出来是位男性,而他现在嘎着痛苦凄惨的惨叫,同时却痛苦地往前爬行着,彷佛要逃离这不明的地狱。
胆颤心惊地注视眼前的血腥,寒露恐慌地只能发出微弱的哽咽,颤抖退後了步,而耳边逐渐皆收到由如墨漆黑的前方越来越多的凄厉惨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腐屍,全都不是挟带着哀凄的哭喊就是怨恨的吼叫。
「还……我!还给我!把腿还给我!!」缺少双腿却也遭受到毁容的女人在地面爬行,如沙刮着金属般刺耳的嗓音凄厉尖叫着。
「呜……呜呜……」头遭半剖要掉不掉的男孩只能发出包含恐惧单音不明的声响,几乎扭曲变形的面容还可以见到痛苦在头上咆哮。
愈多腐屍欲来愈靠近,隐没在黑暗之中的除了爬行的腐屍,也多出了许多缓慢行走、浑身溃烂的行屍走肉,腐味益臭、腥味益重,同时恐惧也已经整个从心开始蔓延至全身,冰冷颤抖的身躯已经无声道出心中庞大的黑暗。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双眸建在,在地上拉出血爬行的中年男子对着满是恐惧的她嘶吼。
凄厉尖锐的指责如剑刺穿耳膜,寒露惨白着脸频频退後,剔透蕴盐的泪水忍受不住益发益大的恐惧而在眼角滑落,心除了欲裂之外,还多了层如火煎熬闷痛,话噎在喉间中,吐出的尽是破碎的惊恐。
不、不是!她根本甚麽都不知道啊!
男人跛着脚,满是鲜血的手从後头捉住她的肩头,血渍在额际上如溪蜿蜒,遭到被判的愤怒在她耳边怒吼咆哮:「首领对你那麽好……为甚麽要杀他?!他对你就像对亲生女儿一样!为甚麽要杀我们?!艾姆内希雅!你到底在想甚麽?!」
肩头上的力道大得足以将她的骨头拧碎,鲜红的温热渗入了棉质之中,如艳红花苞妖异地逐渐绽放开,却也似厉鬼冰凉的手攀上了肩头,冷冷的气息在耳边吹拂震得心窒息,甚至停歇。
泫然而泣,寒露颤抖着唇瓣,身後的冰凉血腥以及前头凄厉愤怒,都让她忍俊不住哭喊:「我……我不是……我不是!我才不是!!」她根本不是甚麽艾姆内希雅!她根本不是!!
湿漉的手攫住了她的裸足,女人愤恨的眼瞳倒映着她浑身的颤抖,「你……为甚麽要背叛?!为甚麽──艾姆内希雅、你这个叛徒、叛徒!!」尖着声嘶叫着心中怨恨,力道之大彷佛要置她於死地。
甚麽艾姆内希雅?甚麽背叛?他们在说甚麽?为甚麽口口声声指着她说她是甚麽艾姆内希雅的人?!为甚麽口口声声指责她背叛!她根本不认识他们!连一丁点的熟悉都没有!
为甚麽?为甚麽会这样?!为甚麽──
「杀了你!为首领他们报仇!!」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伪善者!」
「杀……」
诸多悲愤的指责从都从他们充斥血腥的口中嘶吼出,仇恨和背叛交织成了凄厉的惨剧,就算身已经溃烂、发臭甚至已见骨了,但心胸那股仇意悲愤却不曾消失过,反而越燃越炽,犹如蓬松海绵遇到水後快速膨胀。
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也没有随着躯壳腐败而熄灭。
咬下颤抖的唇瓣,腥味登时在口腔弥漫,却不同於阻在鼻腔带着腐味的腥血,顿时,她当下只觉得下腹有股隐匿的热源扩展至全身,惟独只听见怦然而起的心跳,继而颤抖的她骤然奋力拨开肩上的血手,甩开了脚上的束缚,头也不回地推开人往後跑,随後闭上滚烫的金绿眸,胡乱地在不熟悉的大宅中跨着染血的赤足乱跑。
微微睁开朦胧的金绿眸,在眼前深幽漆黑的长廊不再有烛火的跃动和气息,但她却还是看得一清二楚,连同结在墙角的蜘蛛丝、壁上深红乾枯若瀑布的血渍和所有一切的摆设。
全都是陌生的,没有任何的记忆也没有任何的熟悉感……那又为甚麽她会在这里?为甚麽那群人会围过来?为甚麽?!明明都不认识他们,为甚麽她除了恐惧还会感到莫名的内疚?!
握紧了双手,指尖在掌心上留下了痕,左手方癒合的伤疤也微微渗出细小如线的血丝,她崩溃似地闭上眼眸,任滚烫得犹如沸腾热水的清泪在面上狼狈地渲染,发烫也酸涩的鼻间也晕开了红。
她根本不想再继续在这里多待一刻!她好想出去、好想……
脚部再次拉开,但不似方才的慌乱狂奔,而是那种怯弱碎步,她抽泣着踏在只有自己细碎跫声的长廊上,无人在身旁的沉寂宛若凋零殆尽的残花,了无生气地垂落,一片片分离的花办伏在地面无声流泪。
不知道走了多长多久,身上的血渍渐渐从温热成了冰冷,从湿润变成了乾硬,但泪水却依然流不尽,她些许晕眩地扶上了斑驳的壁,窒息的胸腔让她粗喘了气,而娇小的身躯仍因惧意而剧烈颤抖,身体已经忘不了方才所生发的事了。
此时,她却见到了一抹光在自己前方的门缝中闪耀,心流被一拂,或许是出口之类的,寒露紧张地抿了唇,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冰凉的门,一流与外头烛火不同的灯光淌流出了细流,同时腥味却也从里头随着门缝的拉大而飘散出,犹如化为气态的鬼魅攫住了五感。
金流挟被泪洗尽的碎绿瞳孔被里头的景象给惊吓到缩成了一缝,溃堤似的尖叫还没从咽喉出闸,一只微凉的大掌便捂住了她的口,将她拉过关上了里头的一切。
为甚麽……为甚麽会是她……
泪水溃堤,比方才流得更为宛若洪水猛兽,身躯颤抖得犹如秋风落叶似的,比起身後多了抹如鬼魅的冰凉,但方才她所见到的一切,却是让她震惊得无法言语,也无法转身看是谁,只因那幕太冲击了,这些怎麽能叫她接受?怎麽能!
她现在只想痛哭悲吼,她知道为甚麽方才那些怀着仇恨的人会对着她骂了,但她也想对里头的人直吼谓何要这样做……她明明从来没有这种想法的……
──为甚麽她要杀了他们?!
微凉遮掩住自己口的大掌离开,她受不了过大的打击而痛哭失声,「呜啊啊──为甚麽……我明明、我从来没有……呜呜呜……」霎时被事实撕毁破碎的心,痛得她好痛……
来者忧郁地蹙了眉,轻握着她不停战栗的双肩,将她面对自己,「那不是你,孩子。」灰偏蓝却如水似的眼瞳紧盯着声泪俱下的寒露,些许透色冰凉的双手抹去纵横面容的泪水,偏柔的嗓音安慰着:「那一直都不是你──」话未完,就被她歇斯底里地截然打断。
「不是我是谁?!」身躯的颤抖更甚,滚着灼热的泪水,望着自己还清净的双手,她抖着哽咽充斥着恐惧的嗓音哭喊:「甚麽都一样不管是脸、头发……甚至是眼睛!全部都跟我一样……这样我能不相信吗?!不相信吗?!呜啊……」
到时……这双手、这双手将会染尽鲜血……而她,所认识的所有人……所有都会──
──死在这双手底下。
凄厉宛若泣血的嘶吼让他俊雅面容上的忧愁更剧,他伸手将已崩溃的寒露拥入怀,「对不起……孩子,我不该抛下你的……」尽管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漂泊多年了,他依然记得好几年前那逐渐疏远却也熟悉的无辜孩子。
若不是自己挑明隐藏在心底的伤痕,或许他还可以保护他唯一的骨肉,让她可以保有快乐的人生,若自己能忍耐一切的话,或许一切都不会是如此了……
听见他惆怅的叹息,寒露才不禁一面痛哭,一面抬起狼狈通红的金绿猫眸瞅着眼前不抢眼却温文儒雅的唐装黑发男子,相较於一般男人狭长的眼形,他的显然大了许多,眼角也如她一样媚态上勾,但里头的瞳孔却是多愁善感的灰蓝,也是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所在。
猫眸倏地睁大了些,封尘已久的回忆被勾起了抹怀念。这人好像……
勾起了苦涩,他垂下与她相似的眼眸,「或许你忘了,但是我真的很抱歉……」双臂紧紧抱着娇弱的她,灰蓝的水色逐渐荡出了颤抖的涟漪,他忍着酸涩低声喃着:「或许我再继续装作不知道……或许真的就能保护你了,或许这一切也会不一样了……」
也许……这一切真的都不一样,不会有血腥,不会有为难,不会有方才的震撼,甚麽都不会有,有的只是单纯的快乐生活而已。
她紧咬着泛着血丝的下唇,锁不住泪水的眼眶红润得已经荡了一圈,灼得唯恐留下烫痕的泪水除了在面上蜿蜒,也渲上了他的素白唐装,留下了深沉的花渍。
宛若抓到了漂泊在海上的浮板,她哭得声嘶力竭犹如杜鹃鸟那悲凄泣血的哭鸣,被血淋淋颇成两半的心,每次的颤抖都带来了痛不欲生。心痛,已经无法用刀割或刺痛来形容了。
看得她哭得如此狼狈不堪,他早已深蹙的眉又锁得更紧,「孩子,不管之後遇到甚麽困难,一定要坚持下去……」牙根一咬,敛上了灰蓝,一珠泛着光泽的剔透在眼睫上闪烁,他忍痛低声说道:「不要让她控制了你,你一定要反抗,知道吗?不然──」
「──方才的事一定会发生的……」
血色从熟悉之人的缺口涌出,一张张不敢置信悲痛的神情皆滚烫了双眸,方才历历在眼前的血腥黑暗都如刀将她空白的脑海劈开,而自己就是伤害他们的凶手,那刺目、难堪、悲痛种种复杂都攀爬至了抽痛的心,她不住委屈嚎啕大哭。
颤抖更据,也泣不成声,「我不要!我不要他们死啊……不要──」小小的肩头根本承受不住庞大的打击。
「寒露……」抚着已经与当年回忆不同的骨肉,他紧蹙着似乎已经化不开的眉头,低首轻吻着她蓬松米白的鬈发,眼睫上的泪水早已因心疼而落下,「我会陪着你的……」
耳边心安的安慰声越来越缥缈,她连忙睁开被泪水肆虐的猫眸,看着身旁的一切逐渐崩坏,眼前只能在稀少的回忆和照片中见到的身影也越来越淡,她凄声哭喊着眼前之人:
「父亲!!不要走……」
瞅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影,听闻到原以为再也听不见的称呼,唇瓣撩起了欣慰,但眼角溢满的透液也一直滚烫着双颊,「看来你的梦要醒了,但,这声父亲我真的……睽违很久了……」哽咽的嗓音有着藏不住的欣喜,和惋惜。
「若可以……父亲我最大的愿望仍是──」
泪声低语了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泛滥的泪水之中,寒露颤抖着唇瓣失声趴在漆黑荒芜之中凄厉的哭号。
──「可以亲自牵着你的手,然後交予到能给你幸福的男人手中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