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混身脏兮兮的女娃把头枕在白衣少年的肩上,一双手臂搁在他肩膀上晃呀晃,有些战战兢兢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白衣少年脸上挂着温和又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笑容,想了想,答:「嗯……我住的地方,那里很美的。」
「喔。」她眼珠灵动地转了一圈,乖巧地应道,趴回他身上睡觉。
白衣少年就这样,一直背着她,把藤箱挂在一边的手臂上,步速缓慢悠闲,就似在花园散步一样,走出了森林,往自个儿的住处开展了路程。
其间,他们经过了一座小村落,里面各自忙碌着的的村民看到白衣少年经过,脸上转眼间都挂满了大大的笑容,不停朝他挥着手,大声呼喊。
「容大夫!容大夫!」
唔?怎麽这麽吵?
女娃揉着眼睛,抬起头,半睡半醒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嗯?站在那只大黄牛旁边的姑娘脸怎麽都这麽红?
其中一个穿着淡绿衣装的少女小跑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篮子,有点双目含情地把它递到白衣少年面前,「容大夫,这些是我娘叫我……」
「谢谢。」白衣少年朝少女一笑,几乎倾倒众生,而他本人却没有伸手接过。
少女觉得有点奇怪,看向他的身後,这才留意到,白衣身上正挂着一团灰灰黑黑的东西,凝神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居然是个女娃。少女张大了嘴,好半晌才问道:「容大夫,这……这是?」
「她是我捡回来的。」少年眯眼而笑,温和地说道。
「啊?这实在是太……」太荒唐了。
少年不知是否没有听见,没有对少女作出回应。礼貌地躬身,客气地准备退场,转身,留下了一句话,随风飘散,「杨大妈的好意奉容就此谢过。若是村里的人身子有什麽不适,上山找我就是。」
留下了一村子目瞪口呆的人。
离开村子後,一直乖乖在少年背後趴着没说话的女娃睁大了迷蒙的双眼,刚刚她在少年和那个姐姐说话的时候假睡装过去了,现在在无聊之际又想找点话说。
「原来……你叫风……容?」
「不是,是奉容。奉献的奉,容颜的容。」
「喔。」她点头,反正她不识字,知道怎麽念就好。她压在少年的肩上,脸变得有点鼓鼓的,以不清晰的字音说着,「风?奉……奉、奉容?」
「嗯,说对了。」少年点头,脸上有着赞赏和嘉许。「那你呢?叫什麽名字?」
「欸?」女娃瞪着眼,看着奉容的脚往前走着,地面上影照着两人的影子,她开口,有点黯然,又有点寂寞,「我没有名字。」就算是那个人在世时,也从没唤过她的名,她自有记忆起就跟在那个人身边,到现在竟然才发觉自己连个乳名都没有。
那个人,只叫她「小姐」。
她或许该知道这两个字的意义是代表什麽,但是从那个人恭敬又呵护她的角度来看,那绝对不会是她很喜欢的词儿。
她知道自己与那个人并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人告诉过她,可她就是知道。她视那个人如亲娘,而那个人却总把她看作主子。
她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身分为什麽会有高低之分。所有人打从一出生起,难道就必须为了某人而活?追随某人一生?
「这样啊,那我替你取个名儿,好吗?」奉容笑着说。
女娃呆了,眼中充满了兴奋与期望。她终於可以有名字了吗?有一个专属於自己的记号!
少年托稳了她,开始沉思。
「叫翠环?太平庸了。红月?太俗气了……」他喃喃自语着,女娃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等待新名字光临。
「遥光。就遥光,怎样?」奉容吐出了两个字,如果没有任何异议的话,那她以後大概就是叫遥光了。
她不知道那两个字长怎麽样,字认识她,她可不认识它们。可是,她很喜欢自己叫这个名字,因为,这两个字,是他为她取的。
她第一个名字。
「好啊。我以後就叫遥光了!遥光!遥光!」她兴奋地举起双手,欢呼几声,问奉容:「遥光……这两个字有什麽意思吗?」
「……」奉容静默了一会,然後绽出一个「真不好意思」的尴尬笑容,「没有耶,纯粹是觉得好听吧。就这样顺着我自己的感觉去改的名字,你觉得不好吗?」他没有告诉她,遥光,摇光,其实是天际上的一颗星。
「没有啊,嘿嘿。」拥有一个全新名字的快乐,已经够让她维持一辈子。
不觉间,奉容已经背着遥光到了他们以後的居所。
听奉容跟那姐姐的话,奉容的住处似乎是在山上。可是遥光发现,所谓的山上,其实也不算是,奉容居所所座落的地方,大概只是在於山腰的位置。
遥光张开了嘴,对於眼前的景观有着无限的赞叹。
原来是一间竹屋。屋的周围被一片青葱包围着,屋前是一块小花圃,上面种着一些奇怪的草。再旁边一点的是几个架子,上面放着待晒乾的怪叶。
竹屋说大不大,可也不小,奉容甚至还在屋前的范围加了自制的木围栏,为自己开辟了一片小天地。
遥光眯眼看了看,然後一手不断拍着奉容,另一只手指向围栏前立着的一块木牌,「那个,上面三团黑坨坨的东西是什麽?」
「黑坨坨的东西?呵。」奉容为她的童言失笑,随即说道:「那是『萧然居』,是这里的名。我取的。」他用脚尖点了点地上。
「噢。」她悄悄吐舌,不识字还真是让人感觉不自在。明明奉容没有什麽轻视的目光投射於她身上,可是她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奉容放下了遥光,把藤箱背好了一点,然後拉起遥光的手,走进了萧然居。
推开竹门,屋内不出奇地是一系列竹制品,丝丝细光透入屋子里,却带入了一点和谐。萧然居给人的感觉就如奉容一样,既像水一般平静,又像阳光那样给予人温暖。
屋子的一边是一排排的柜子,方方正正的,还有纸条刚在上面作为标记。也有柜子上面是一些小瓶子,长得就像在森林的时候奉容从藤箱里拿出来的那些差不多。
遥光放开了奉容的手,好奇地开始在屋子里打转。
「欸?那是什麽?」她走上前。
一件摺得整齐的红衣静静地被放了在一张略高的桌上,红布上有着暗金的花纹。红布之上,又放着一串木珠,因在岁月中不断被磨擦,木珠每一颗都是光光亮亮的。
她伸手,想把那串珠串那下来看看。
「别碰!」
凶狠,几乎可以说是咆吼的声音自她身後传来,她转身,看见了奉容正大步走到她身边,按住了她的手。
她惊得连动也不敢动,想不到初来乍到,竟然就要闯下大祸。
她虽然不太明白为什麽不能碰那件红衣和珠串,可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於是,她怯生生地开口:「……对不起……」
奉容发觉自己对遥光的语气实在是有点凶了,连忙调整好情绪,挤出苦笑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可是这些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留下的东西……」意义重大得让他窒息。
他的目光变得黯淡,匆匆闪过一些光芒,教人看不真切。
沉默了一会,他拍了拍遥光的肩膀,又露出那种温和包容的淡笑,「除了这样以外应该没有不能碰的东西了。你再自己挖掘一下吧。」说罢,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遥光再也不敢乱碰东西,双手放在身後,慢慢地围着屋子内圈走。不一会儿,奉容从其中一个房间里拿了点衣服出来,按住了刚好走过身前的遥光,把手中的东西推到她怀里。
「换一身衣服吧,这样黏塔塔的,我看着也难受。到屋子後面去,有一个泉子,你可以在那里洗一洗身。」
遥光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有点呆的样子。
「怎样?是怕不合穿吗?没办法,这些是我以前穿的,对你来说可能会有点大……」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歉意。
「啊!」她回过神来,看到奉容的模样,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现在就去换!」她飞快地转身,但半晌不见行动,悄悄地露出眼睛,看向奉容,那视线,要说多无助,就有多无助。
奉容一愣,随即一笑,「你放心,没有人会到那里去的。」她毕竟是个女孩,应该是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脱光光吧。
他误会了!
奉容早就说过,这山里本来只有他一个人住。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她怎麽看都知道他不会是那种爱偷窥的人!
这样的话,他会不会把她当成是一个很烦、很做作的人?
她的脸上顿时被血液充斥着,可她想,把话憋着对身体也不好,还是下定了决心,在冲向屋外之前对他大叫出声,「不是啦!我想说的是──谢谢!」
谢谢你给我一个名字。
谢谢你给我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