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到一半,那室友就瞪大了眼睛,笙寒先伸出食指,竖在嘴唇上,又合掌一鞠躬,向他做无言地拜托。
室友於是继续保持安静,而手机另一端,李志翔发话了。他先强调那边小巷子多,路不好找,又说美国很多人都有枪,敲错门怕学妹有生命危险等等。讲了一大套,结论就一个:她不该擅自行动,而该乖乖听他的指示做事才对。
笙寒嗯嗯地应付着,还在想接下来该怎麽回,忽然间,她什麽都听不见了……
以舫抱住了她。
严格来说,他只是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然後把自己的头搁她肩上,在她面前,继续用iPod传递讯息。
然而,那和抱紧的效果实在相差无几。霎时间,笙寒耳根像要烧起来,视线也模糊了,後方那人的一呼一吸,隐隐约约拂在颈边,而鼻端则传来跟围巾味道相似的绿茶香,混着男性淡淡的体味……
大脑空白了不晓得多久,眼前iPod上最新的一行,又在瞬间将她唤醒。笙寒看看字,又惶恐地看看以舫……
这个谎,会不会扯太大了?
两个人的脸很近,以舫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动作,但在他眼底里,笙寒读到十足十的把握。
拚了!
她咬咬嘴唇,也不管李志翔说到哪里,便打断他,说:「我到了,不难找啊。那我先敲门,把行李放下来,在客厅坐着等你拿钥匙过来,反正屋主跟她的美国室友讲过我会来住……」
手机另一端传来惊呼,对方忙叫她别鲁莽,否则下场不堪设想。笙寒听了几句,举起手,在李志翔自己的大门上,叩叩叩敲了三下,然後也学对方来个惊呼後,大声开口:
「李‧志‧翔,这怎麽回事?屋主的室友不让我进去……她们正在打电话,说要报警……你赶快给我过来!」
她一吼完,无论手机此端或彼端,都一片沉寂。
以舫伸出手,在她眼前竖起大姆指,李志翔的室友在一旁听得眼睛发直。但人不在场的李志翔,却像真被唬到了,他忙说:「学妹,拜托,赶快跟她们道歉,说你搞错了,你没有要住在那里──」
「我没有?」笙寒打断问。
「学妹,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在李志翔结结巴巴的话语中,笙寒终於了解,因为天气不好,他以为旅客八成来不了了,所以就把房间提早出租,给了住不惯宿舍,急着想搬出去的女同学……
「提早是多早?」笙寒问。
李志翔乾笑了几声,没正面回答,只说天气预报大家都看得到。
「那你为什麽不提早通知我?」她再度质问。
对方表示,考试太多,人容易丢三忘四,真的绝非故意。学妹你看,一知道是你,我马上跑去学生宿舍,看有没有空床位……
李志翔的声音既真诚,又带了三分委屈,但笙寒却完全没被打动。相反地,听到这里,她怒火涨到了最高点。
室友刚刚才说,他们在打扫房间──很明显,李志翔原本的如意算盘,就是给来者一个措手不及。单身游客在暴风雪天来到陌生的城市,遇上这种事,为了避免流落街头,只能乖乖接受安排,住进他的地盘。
然後呢?
想到以前在网路被人转载,女性沙发客因为拒绝与主人同床,半夜被丢出门外的新闻,她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没必要跟这种人多纠缠。笙寒於是只简短告诉他,不用麻烦了,她自己会找地方住,随即挂断电话。
她收了手机,以舫也松开她,眼底带着笑意说:「走吧。」
走去哪里?
笙寒毫无头绪,但她也晓得,不该站在李志翔的住处大门前讨论这个问题。於是她向室友道声打扰了,便默默跟在以舫身後,走出长巷。
行至半途,摸摸自己冻到发僵的双颊,笙寒咬咬牙,又抽出手机,按下一个快速键。
铃响数声後,某人以悠哉游哉的语气开口:「小寒,你跑去哪啦?新闻正在报,芝加哥两个机场都封了,十二小时内没有任何班机能够起降……什麽,你已经到了?!」
想当然尔,最後两句,喻笙远没能维持初始的悠游状态。
笙寒略过遇上以舫的部分,三言两语说完李志翔的事,而笙远边听边坐到笔电前,等妹妹讲完,他也已几乎完成所有需要的程序,只差按键确认下单。
他急问:「旅馆如果订在湖滨大道南岸,你从西北大学那边叫计程车过去,方便吗?」
计程车八成叫不到,但「湖滨大道」这条路笙寒还记得,以舫也住在上面,应该能顺道载她一程……
望着前方那人的身影,一股安全感突然自她胸口涌现,笙寒於是回:「可以……噢!」
刚刚刮过脸颊的风里,不知道是夹了冰渣还是砂,力道十分之大,砸到脸上简直就像刀划过一样,痛死了!
奇怪,之前风有这麽强嘛?
心底无端掠过一丝恐惧,她摀着脸,耳边哥哥又交代:「订好了,等下我一挂电话,就用简讯把订单号码跟旅馆资讯传给你。你先赶快进到旅馆,有问题随时连络,掰。」
「好,我到旅馆再打电话给你,掰。」
她才按断电话,就听当一声,简讯到,同时,两人也已走到车旁。
开了车门後,以舫转过身,笙寒将手机递上前,两人面对面,一前一後,几乎同时开口。
「寒,我的公寓有客房,虽然不常用,但每周都有人打扫……」
「以舫,我哥帮我订了旅馆,你看离这里远不远?」
她没听清楚他说什麽,他却马上听懂她的话。以舫抿抿嘴,接过她手机,只瞄了那则简讯一眼,便将手机递还,轻声说:「很近,快上车吧。」
笙寒松了一大口气,赶忙钻进车子里,以舫则边发动引擎,边打开收音机,新闻播报员的声音随即传出。
「超级暴风雪警告。太空总署表示,这是美中自一九五○年以来,最大的暴风雪,预估芝加哥市积雪可达两尺。伊利诺州政府已经宣告,全州进入紧急状态,为预防铲雪不及发生交通事故,政府将於三点起封闭湖滨大道……」
「湖滨大道!」笙寒惊惶地扭头看以舫。
他的反应相当冷静,只说了句:「扣安全带。」同时脚一踩,车已驶出巷口,加足了马力前进。
窗外的商店拚命往後退,她抓着椅垫,很想问现在去哪儿,该怎麽办之类的,却不敢说话,深怕害驾驶分心。
等开了一段路,车停在一个三岔路口时,以舫瞥一眼钟面,主动开口:「通常从这里起,开到你旅馆,不塞车的话,只要二十五分钟。现在离封路,还有整整四十分……」
绿灯亮了,他重重踩下油门,车子箭一般冲了出去,轻巧地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右边是建筑,左边大湖映着天,景色壮阔至极,然而笙寒却倒抽一口冷气……
她看过这里,就在MSN上,以舫传给她,介绍芝加哥的第一张照片上。
景物依旧,但色调却已迥异。
蓝天下光鲜亮丽的大楼,如今隐藏在风雪之中,几乎看不清外形。乌云垂得极低,彷佛能触及车顶,水天依旧相连,却比国画的泼墨山河来得更加阴沉晦暗,前方应该就是市区,但大雪屏蔽视线,她什麽都看不见……
身旁,以舫的声音又响起。他说:「别担心,天黑之前,我一定想办法送你进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