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接连几天,江楼都没再回应他的召唤,这件事就如同巨石一般重重地压在他心上,导致恨绝离这辈子从没如此郁闷过,甚至郁闷到连陆久都看不下去。
「喂,恨绝离,你到底是被人倒债、还是老婆跟人跑了之後才发现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最近连案子都不接,真不像你的作风。」
陆久边嗑着瓜子就边问,毕竟他从未见过恨绝离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实在是太没有真实感,为了不上当受骗,他这番话问得格外随便。
然而因为前科太多,被列入警戒黑名单的恨绝离,此刻却只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上,就喃喃回道:「…我害一个人毁容了……」
这似真似假的答案让陆久还是颇半信半疑的,「喔,那用你的脸跟人家换啊,反正跟你换肯定不吃亏的,而且你的脸皮这麽厚,他以後还能多个挡刀挡剑的盾牌,多划算啊!」
恨绝离完全没心思跟陆久开玩笑,反而开始懊恼地改用额头敲着桌面,直像在惩罚自己似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啊,我还比较喜欢他的脸,毁了一半也喜欢…可问题是现在对方根本连理都不理我。」
闻言,陆久却是顿时吃了一惊:「等等…喂,对方是男的还女的?」
「男的。」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跟个娇滴滴的姑娘换长相。」毕竟那画面实在太恶寒,陆久松了一口气後,才又回头嗑起他的瓜子,边说道:「哎,既然是男的,那就好解决了啊,你何必闷成这样?」
「怎麽解决?」恨绝离抓紧了那个关键字,立刻眼睛一亮就抬起头看向对方。
这转变快得让陆久呛了一下,连忙喝了口茶、顺了口气,这才迟疑问道:「咳,我说…你真的把人家毁容了?」
「别的事我不敢保证,但这件事我从刚才就是在跟你说真的。」恨绝离边回答就边抢走桌上的一整盘瓜子,为了让陆久专心回答,他甚至就连茶水都一并收走,正正经经地问道:「陆久,你说,这到底要怎麽解决才好?」
面对恨绝离如此认真的逼问,陆久直觉得脸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他想了想,便回答:「男人重面子,但不见得重面貌,你要是真过意不去,不如给点实际的,赔钱怎麽样?」
「赔钱?」闻言,恨绝离不禁皱起了眉,虽然他不清楚对方究竟缺不缺钱,但之前他光请江楼吃烤兔肉就被拒绝了,更何况是钱这麽露骨的东西…江楼会收吗?
万一江楼以为自己没诚意,反而更加惹火了他,那该怎麽办?
「不妥。」恨绝离明明白白一句话就否决了这提议。
「啊?那…念在他被毁容不宜见客的份上,赔辆豪华马车外加四匹好马、一名训练有素的马夫给他代步如何?」
「他不需要。」会飞的还在地上慢慢走,那不是很蠢吗?
意思是对方已经有马了?陆久苦思了会,才又提议:「不然你给他买个小妾?否则害他以後娶不到媳妇,绝了後那可就造孽了。」
恨绝离乍听之下还觉得挺有道理,可随後想一想却觉得有哪里不好,至於哪里不好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非常、非常不好,不好到他都捏碎了手里的陶盘,才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我不同意。」
「又不是你媳妇,你不同意个什麽劲?」陆久瞪了他一眼,就心疼地看着那原本用来装瓜子、现在却无辜碎了一角的盘子,在心里哀嚎了声:苦了,现在反而是他得赔钱了……
「你管不着,反正这事我不同意!」恨绝离碎了一个盘子还不解气,拿起另一个没收的茶杯就又想往地面摔,吓得陆久连忙抢了过来,就大怒道:
「恨绝离!我提议赔钱你说不妥、买马车你说不需要、买妾你又说不同意,现在碎完盘子还想摔杯子,你到底是来问我意见、还是来乱的啊?!」
被这麽一吼,恨绝离这才冷静多了,他做了个深呼吸而後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幽幽说道:「陆久,我是真的不想让他觉得我只是在敷衍他。」
「这…」听到这句回答,陆久反而想气也没法气了,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便抱怨了下:「可他又不是女的,需要你把他娶回家养一辈子以示负责。」
此话一出,恨绝离当场愣住,而且他就愣在那、一边想着这句话想了好一会,才对着自己果决地喃喃说道:「…好主意!」
「啊?」陆久满脸困惑,他刚才哪有出什麽主意?
「我要把他带回家负责,我等下就去说服他。」不,他一定要缠到江楼答应让他负责!恨绝离边说就边猛然站起身,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此刻比他还理智许多的陆久就已经连忙扯住他,格外头痛地问道:
「恨绝离,你不是不爱男色?更别提对方还被你毁容,连色都没了…而且就算你硬要把人家带回家,不只要看人家肯不肯,也要看看人家父母同不同意啊!」
「什麽男色?在不小心害他毁容之前,他连脸都没让我看过,我顶多就是摸过脸、碰过手、搂过脖子还顺便抱了一次,你可别随便污蔑,我不爱男人!」针对前面那一段,恨绝离义正严词地就指责了回去,至於後面对方肯不肯的那一段,他基本上是当作没听见的。
然而这番前後矛盾的证词却让陆久更想吐血:「你连抱都抱过了,还说我污蔑你?敢情你随便就能抱一个男人?」
恨绝离想都没想,就理所当然地回道:「他不一样,那是我们培养感情的方式,不代表我爱男人。」
那些搂啊、抱的都是偷袭过程中产生的结果,虽然他也确实做得无比自然顺手,也真的觉得江楼抱起来的感觉其实还挺好的…不过那都不能成为他爱男人的证据!
这种培养方式还说不爱?陆久怀疑地上下扫视了下恨绝离,却改口反问:「行,就算你这歪理说得通,那你把他带回家是想干什麽?」
「负责。」
「怎麽负责?」
恨绝离这才顿了下,认认真真地思考起这件事,随後才有些气虚地回了一句:「这个…带回家就知道了。」
「………」陆久此刻看向恨绝离的表情里充满了怜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家绝离这麽纯情,明明就是想把人家带回家当媳妇,自己却完全没自觉。
但没关系,他陆久交游广阔,什麽样的人没见过?他们家绝离不过就是爱上个男人,这他完全能接受的,他反而比较同情被缠上的那一位…恨绝离欸,这什麽别扭性格的人?对方还不每天吐血五升?!
「我干麽告诉你?我把他带回家关你什麽事了?」被这麽看着,恨绝离不禁恼羞成怒,扔下这一句就愤愤离开,直接要去找江楼说服。
而恨绝离这一走,陆久也不禁喝着茶、一边感慨地想道:他大概不是很快、不然就是要很久以後才会再见到家伙了。
恨绝离一出客栈,就开始把血当水似的往右手脉门上抹,毕竟那个十字印记比起刚烙上时已经淡了许多,他担心效果也跟着变差,自然抹得特别豪迈、丝毫不心疼自己的血。
监於最近一直召唤失败的经验,他边低头抹着就边快步往前走,就是想着江楼被烦到不行後,总会出现那麽一次。
只是他同时也忍不住自我反省着:唉…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前阵子太滥用了?江楼还真是铁了心完全不回应他!
然而等他面前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黑影,恨绝离还没留意到自己已经快跟对方整个撞上,他的左手就冷不防被抓住,让他想继续浪费自己的血也不行。
对方的手指修长有力、苍白而冰冷,可恨绝离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乐於被这只手抓住自己。
他一抬起头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想确认眼前的是不是本尊,用一只手就当庭广众地在对方身上乱摸个不停。
江楼依旧是那副一身黑袍的打扮,遮得连脸都看不到,当下见恨绝离这样乱摸,他也只是淡定地说了一句:「我没事。」
「我又没问你。」恨绝离习惯性地就顶了一句回去,不满意地又摸了摸,刚伸手想去摸对方的脸时却反而被错身避开,他这才皱着眉问:「你真的没事?」
「没事。」
闻言,恨绝离的眉又紧了紧,随後想起另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才稍微舒缓,转而老老实实地向男人提出自己的想法:「江楼,我想把你带回家负责。」
江楼停顿了一会,才迟疑地问:「回你家?」
「当然是回我家。」恨绝离坚决地点了点头,又怕江楼不答应似的补充道:「包吃包住一定有,你如果嫌无聊,我还能给你包玩包伴游!」
恨绝离刚说完,就不禁庆幸:幸亏刚才陆久问过他带人回家要干麽,他现在才能想到要硬挤个几句出来!
「………」江楼很无言,他活了六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开口说要包养他。
而且对方还是恨绝离…他没有贬意,就只是觉得打击有点大而已。
江楼望天,难得地不太想面对恨绝离的问题,等他想到两人还挡在路中央後,这才拉着对方的手走进一旁的暗巷里,接着两人的身影蓦然一闪,再回神时四周已是郊外的景色。
恨绝离没有迟疑,见江楼始终没有回应,不禁担心地问了一句:「你不愿意?」
江楼心里无奈,才避重就轻地回道:「你不用对我负责。」
「你救了我是事实,就算不负责,也得报答。」更何况是还因此害得毁容……不过这句话恨绝离没说出口,他现在光看着江楼就心慌得不得了,怎麽可能还提这痛处?
「报答不像你的作风。」江楼这话说得坦白又中肯。
虽然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要让恨绝离报答自己才替他挡的,不过他不得不说,要恨绝离拐弯抹角又不明讲的答谢或许可以,但要他老实地低头道歉道谢就难了,更何况是指望他像这样打着报答的名义来负责?老实讲,说要来报仇的他还比较能相信。
「救人也不像你的作风啊!」恨绝离像被惹毛了似的,揪着江楼就喊:「可你就是救了,我就是想报答,不然你想怎样?!」
「不怎样。」
闻言,恨绝离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你为什麽不跟我回家?」
江楼不愿坦白说自己不想被包养,他困扰了一会,才回答:「我有守门人的职责。」
「你来去自如,那有什麽差?大不了你白天去尽你的职责,晚上回家。」恨绝离越想就越觉得这方式可行,却半点都没发觉这样一来,自己简直跟人家的媳妇没两样……
「晚上你都睡了,我回你家做什麽?」江楼顿时有种被逼良为娼的感触,他原想退後一点好避难,可恨绝离揪着他的衣服,他动不了。
恨绝离愣了下,想了想,便有些迟疑地回道:「这个…一起睡?」
「……你想跟我睡?」江楼突然不躲了,当下就反问:「睡同一张床上?」
恨绝离像做了什麽坏事被发现似的,忽然感到万分尴尬就硬是解释:「咳,我是说我们睡前聊聊天、交流一下也挺不错的。」
这让江楼又安静了下来,不禁再度望天───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见江楼沉默不语,恨绝离忍不住又缠了上去,只差没抱住了:「江楼,跟我住你绝对不吃亏,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麽,也不会对你上下其手,就安心地让我负责吧!」
「………」为什麽他觉得这个保证听起来有种奇怪的感觉?加上面对恨绝离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江楼却是更加无奈,「你不是很讨厌我?」
「我哪时说过这种话了?」恨绝离立即一副正气凛然地回道,可见江楼只默然地看着他之後,他的脑海里却不禁闪过那一双带着哀伤的蓝眸,这让他随後才心虚地补了一句:「老是被人追着问继承的事,总是会不太高兴啊……」
闻言,江楼回想了下是否真有这回事,可惜他只记得恨绝离以前每次看到他都像见到鬼一样,实在记不得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麽话,只得将话题拉回近期:「我很久没问你了。」
「所以才发现其实你这人还挺好的。」恨绝离旋即调侃地笑道:「虽然有时说话惹人厌了点,不过看在你还会陪我打发时间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霎时,江楼心里兴起了阵阵波澜,下意识地就问:「那为什麽你不跟我回去?」
「什麽?」恨绝离顿时一愣,这不是他刚才拿来问江楼的问题吗?
大概也是因为发现自己问得太过於突然,江楼缓了缓这莫名涌起的激动,才接着说道:「继不继承是其次,你可以先跟我回去看看再说,我记得你父母当年就不在了,後来我也没见你回家过,既然如此,那回你家、还是跟我回去,应该没有太大差别。」
「然後我就能负责了…」恨绝离听完後便若有所思地喃喃擅自补了一句,江楼还没来得及反驳他这想法,恨绝离就已经转而兴奋地喊道:「江楼,我总算听到你说一句人话了!行啊,就这麽办吧!」
「………」这真的是不讨厌他的人会说的话?江楼顿时百感交集了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走吧!反正有你这麽方便的能力,去哪回哪都不是问题。」恨绝离远比江楼这提议的人还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一点都不像是要跟着人家回家去住,反而像是要去观光的。
在恨绝离兴冲冲地交出自己右手脉门後,他才又突然问道:「对了江楼,你竟然还记得我父母早就不在的事,我真是太意外了。」
毕竟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凭江楼这麽差的记忆力竟然记得住?嗯,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恨绝离非常伤人地想着。
「因为我记得你那时在哭。」江楼回忆起那时的事,语气里不禁多了一丝温柔,在对方脉门上轻划而过的指尖,也只是将淡得几不可见的印记再度加深,而不是急着将人送回去。
只是他这一番言论,却惹得当事人大感不平:「我哪有哭?!」
「忍着没哭?」
「我也没忍着!」
好吧。江楼又认真地想了想:「眼眶泛江?」
「…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