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来就是背着喜怒哀乐与不确定前行,
要是没有那些东西,就真的一点都不有趣了。
但是──
「你们是认真的吗?」恭良看着打包行李的爸妈问道。这件事发生在恭良国三升高一的暑假,他们全家打算到山上泡温泉而且还是三天两夜的自助行程。恭良的家境并不是特别富裕,但是父母却喜欢旅行,每年总会有无数次次这样的活动,但这次比较悲惨,因为第一天便选在开学日。
「安啦!开学前几天都没甚麽事!」恭良的妈妈武断地说,一面努力地把自然卷的头发束成马尾。
「欸……」恭良欲言又止。老妈也不想想自己都高中毕业几年了,开学前几天怎麽可能没事?选干部、大扫除、领书、领注册单……明明就有一堆杂事,但一看到兴高采烈的父母又不好意思泼他们冷水。毕竟,一旦上了高中之後全家再次出游的机会便是渺茫了,加上自己考上了一所风评还算不错的学校──斐刻高中,课业恐怕特别重吧。
「你妈妈说的对啦!男生别拖拖拉拉的赶快上车,等等赶不上观光火车。」父亲不知何时从一旁冒出,他塞给恭良一包零食後,便满脸期待地坐上了驾驶座,甚至还一面翻着地图和旅游指南,那些旅游书籍已经快被翻烂了,边边还贴着胶带。
──看样子真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唉,恭良拖着脚步,有气无力的地提着行李上车。说穿了,事情会变成这样全都是父亲的错,谁叫他在半梦半醒间才去订饭店,不但对到了去年的月历还完全把开学日记成九月中,老爸大概错把高中当大学了。就在恭良满腹抱怨之时,车子已经开上了交流道。「别一副苦瓜脸啊。」恭良的妈妈把温泉区的简介向後传,一再强调那里的明媚风光、有复古的观光火车跟五星级的泡澡池,但似乎一点鼓励的作用也没有。顷刻,车子通过了收费站。旁边都市的影子越来越浅,渐渐淡出一亩亩绿田。
「啊。」方才盯着窗外、忽视妈妈喋喋不休的恭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把刚到手的简介随手一丢,立刻一脸严肃看着前方驾驶座的爸妈。「有帮我请假吧?」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恭良爸爸的方向盘突然轻轻抖了一下。
「安……安啦!事情都有搞定的。」恭良的妈妈拍着胸脯,一脸万事OK的样子。但事後恭良才知道,根本没请假这回事。
恭良家的车子向前急驶,而学校老师的点名也在同一时间无情展开……
※
「张桐雪。」──「有!」
「倪麟居。」──「有!」
「吴仙昇。」──「有!」……
「余恭良」──「……」教室一片死寂,同学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料不到这名子的主人现在正在国道上狂飙,朝山中温泉前进。
「恭良同学?」老师推了一下眼镜继续问道,迟疑到底要不要上学头一天就给同学记上旷课,但经过一番折腾教室仍然鸦雀无声。
「好的,我们继续点名。」老师镇静地拿起红笔,在「余恭良」的後面画了一个叉。
这是怎麽样的一个学生?老师心里嘀咕着。她一边点名一边想像这位缺席的同学究竟是甚麽三头六臂。难道是翘课的不良学生?或者是一副「老子就是有钱,不屑上学」的混混?老师想到这不禁皱起眉头,虽然往年有受不了名校竞争压力而缺席的案例,但第一天上学就旷课还是头一遭。
「周淳修!」她喊着点名单最後的名子。很不幸地,教室又是一片死寂。
「唉。」老师瞥见在窃笑的麟居和仙昇,她毫不留情地在「周淳修」後面画了叉。这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吗?老师无奈地笑了笑。反正大概又是一个不敢面对压力的学生。
可想而知,开学第一天或多或少有些混乱,光是领书跟大扫除就忙翻了一票人,找不到卫生组、分不清楚学务处跟教务处的人不在少数。但还好选干部时一切顺利,毕竟新生不熟悉彼此,因此只能能参照个人意愿和国中的经历。但有一点特别不同,那就是辅导股长。这个职位根据校园不成文的规定,他必须负起所有关於「辅导」的责任,从安慰同学失恋,到为成绩跟不上的同学补习,或者作为教师与学生沟通的桥梁。总之,就是个吃力不讨好、几乎「责任制」的职位。
「有人自愿担任辅导股长吗?」忆如老师心里很清楚,不管事前包装的多麽美丽,纸终究包不住火。
而班上同学早有耳闻,鸦雀无声。
「老师!」麟居举起手来。其他同学先是一阵哇呜的赞叹,接着窃窃私语,这位看起来黝黑短发的同学,与其当辅导股长,不如去当体育股长。
「我觉得要让没来的同学担任辅导股长。」麟居话一出口,全班哄堂大笑,仙昇甚至还向他比了个赞,不过随後被桐雪白了一眼。
「同学冷静。」忆如老师淡淡地说道,但却藏不住嘴角淡淡的微笑。「好了,老师回去考虑一下,没事的同学就可以放学了。」忆如老师率性地在教室日志上签了名,不等班长喊「起立、敬礼」便挥了挥手,提着袋子、拿着水杯往走廊走去。
※
放学钟落,学生人影散乱、三两成群,不一会儿便走得差不多。
忆如老师一向不直接回办公室,她总会迎着夕阳徐徐地穿过玄关,那里有学生们的美术作品,忆如老师从来不错过任何一次展览。她接着沿着长廊走到一排凤凰木下,凤凰木绿绿的树荫延伸到国文科办公室门口,树干上偶尔会有松鼠跳动着,而倒数第三棵树上还有一窝喜鹊。
「忆如!」才刚踏进国文科的门,她最要好的同事──敏慧老师便热情地向他挥手。「诶,听说你们班上有位高材生喔!」敏慧兴奋地说,圆圆的脸都胀红了。「对啊!忆如老师。他的入学成绩听说是斐中(注:斐刻高中)十年来最高的说!」另一位原本在改作文的老师也放下红笔加入了讨论。
不一会儿,办公室就陷入了一阵骚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国文科平日看似保守沉静,但一旦引爆了话题便会开始活化;至於忆如老师本人却完全在状况外。「高材生?」忆如老师一脸茫然呆在原地,连包包都忘了放下。
难道是桐雪?她看起来是个用功的孩子,成绩应该是名列前茅的吧,而仙昇看起来也不差,虽然头发抓得翘翘的……忆如老师不断地回想班上同学的脸孔,但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喀啦──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方才七嘴八舌的老师们瞬间屏气凝神、鸦雀无声,彷佛连水族缸里小鱼的游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见教务主任进了办公室,手里拿着学生资料袋。「忆如老师?」主任对她招个手,「请到休息室来,你们班上状况很特殊。」,此话一出口,周围的老师便开始交头接耳。
「喔,好的。」忆如老师放下包包,倒了两杯茶水,跟着主任进到一旁的会客室,但动作略有僵硬感。她一听到自己班上很「特殊」,她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难道是因为那个高材生?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他教好,如果一个失策,不就成了残害国家幼苗的元凶?忆如老师越想越不自在,心脏噗通噗通地大声跳着。
「请……请问……」忆如老师身子前倾,看着一脸严肃的主任。依照往年的经验,分送学生资料着件事通常都是老师亲自到教务处领取,而让主任亲自登门、还找老师谈话,弄得如此大费周章还是头一遭。
「事情是这样的。」主任徐徐地说,「有好消息,同时也有坏消息。」他推了一下眼镜继续说道。「我看,先说麻烦的事好了。」主任从纸袋中抽出一张破破烂烂、有点褪色、被涂涂写写得乱七八糟的学生基本资料卡,面露难色。
忆如老师的心跳的更快了,背後微微发凉,虽在冷气房里,她却依然冒着汗。
「这一位同学可能要麻烦老师了,他是本校少数被留级的学生。」主任皱着眉头说道,「高一共两个学期,他几乎可以说是被当了一点九个,而且还连续留级两次。简单来说,他本来应该在前年毕业,可是现在却还是个高一生。」主任语气略为激动,紧紧握着手上的资料卡,卡片的边框已经露出毛毛的纤维,上面充满摺痕,这大概是斐中创校六十年以来没有过的纪录。
「顺便一提,他今年已经快二十岁了。」主任叹口气,把资料卡摆到一旁貌似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他另一方面抽出另一张平顺光亮的资料卡。
「而这是好消息。」主任擦擦汗,喝了一口水。「这位是本校的高材生,入学成绩是满分,而校内能力测验也只差0.5分就拿到满分了。这是十年来没人有过、堪称满分的纪录。」忆如老师看见主任的双眼炯炯有神地发光,感觉主任把整个学校的荣誉都赌在自己身上。「我还有会议资料要处理,他们就麻烦你了。」主任把装有其他学生资料袋递给忆如老师,接着头也不回地以跑百米的速度飞快离开,有种终於把烫手山芋丢给别人的意味。
好的,事情怎麽会如此巧合?
忆如老师坐在原地,脸色沉重、心中五味杂陈。学校成绩最顶端的学生,和留级最久的「学长」竟然同时在我班上,简直是幸运与不幸同时向我招手。她拨了拨头发、小啜一口水,伸手翻起两张截然不同的学生资料,究竟谁是天使、谁又是恶魔呢?
忆如老师刚咽下茶水就被呛个正着。
破旧的学生资料卡上盖着三个大红色的「留级」印章,上方用蓝色原子笔写着──周淳修
而另一张资料卡上夹着一张奖状──恭贺余恭良同学,荣获入学满分佳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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