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月高掛墨竹梢 卷二 風華初乍現 — 第四十四章 錦瑟

五日过後,韩日扬真如寒玥所说,让洛水公主牵引着入宫晋见,道是想赠幅画给耀天帝。当帝王展开画卷时,寒玥不客气的直接笑瘫在软禢上,连洛水公主亦是忍着笑意,苗条纤细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歛下眼眸目不斜视状。韩日扬张着闪亮的大眼,脸上虽是无多余表情,可那双眼里却是盈满希冀,让耀天帝是郁闷不已,只能说些赞赏喜爱之词,令韩日扬感到欣喜,甚至许诺要再画几幅画,好给皇帝挂在书房中。

待洛水公主和韩日扬离去,欧阳亘轩狠狠瞪了仍噙着浅笑的女孩,抑郁的询问:「你早知韩日扬会画这景致?」指着水墨画上,帝王发怒震碎龙案,众人畏惧之景,耀天帝实是无语相对。寒玥端了茶盏,恭敬的奉给帝王,语气倒是显得轻松:「皇上,寒玥早言明,日扬定会让您惊喜万分。」「哼!」接过女孩手捧的茶盏,耀天帝微眯着凤眸,仔细打量画中的笔墨运法及人物神态,片刻後,才淡淡的道:「韩日扬倒是如你所说,是个大有前途的天才绘师。」

寒玥点点头,平静的说:「听闻韩统领的一名妾室,已怀胎四月之余,想必韩家直系子弟的职责,将全数由那名孩童继承背负。日扬的脾性,实是无法成为一名长袖善舞的官员,仅能活在单纯的生活中,皇上您可有打算?」耀天帝斜睨了寒玥一眼,略显阴沉的道:「玥儿不是已将朕给拖下水,让朕承诺,好保韩日扬一世平安?」微微愣了神,寒玥才轻声开口:「寒玥以为…您不会这麽做…谢谢您了。」欧阳亘轩沉默的啜着银针,寒玥亦摩娑着茶盏杯缘,歛目不语,让御书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直至皇后和环妃求见,气氛才稍稍缓和些。

「皇上,臣妾和环妃商讨後,拟定好赏赐礼品,请您过目。」夙海娆恭敬的递上一锦卷,沉稳的问道:「将军和尹家千金的大婚,皇上您可要亲自主持?」耀天帝细看了贺礼一回,语调冷淡的说:「不必由朕亲自主持,省得给两家压力。皇后替朕走一回,顺便携定遥世子一同前往,好让他见见世面。贺礼这般便可,无事的话就退下。」

察觉到皇帝的心情不佳,环妃隐晦的朝寒玥望去,发现寒玥面无表情的端坐在软禢上,摸不清任何心绪,只好与皇后双双行礼禀退。耀天帝重回龙案前,落座开始批阅政务,语调不嫌不淡的开口问:「司徒明的成婚贺礼,你可备妥?」「娘亲已用翼王府的名义,替寒玥准备妥当。」「郡主准备了些什麽?」「华贵珠宝绸布,以及名琴九霄环佩和锦瑟各一只,由制琴大师煋磊亲手打造而成。」

耀天帝一听,低低笑出了声:「呵呵呵…琴瑟和鸣吗…」「皇上?」见寒玥不解的神情,欧阳亘轩摆了摆手,淡淡的道:「郡主可谓是煞费苦心,玥儿不妨寻个好天,去翼王府探望郡主,顺便让张太医替郡主瞧瞧身骨是否好些。」「是。」听到帝王肯放她出宫透气一会儿,寒玥的神色稍亮些许,思索着要准备那些补药回王府,却也因而错过耀天帝眼底,那抹冷讽的情绪。

司徒世家和尹家大婚前夕,寒玥同张太医一道回翼王府,探望早几日搬入的欧阳夫人。张太医一面替欧阳夫人把脉,一面询问寒玥:「小娃儿,你和皇上…可是有达成某种协议?否则依皇上的性子,哪会轻易放过你将心头血献出一事。你这孩子亦是鲁莽任性,多少要替郡主着想些,有哪个父母能忍受自家孩子吃尽苦头。」「这事确实是寒玥过份了,皇上已私下惩处过寒玥一回,张太医无须担心。」看着神情恍惚的欧阳夫人,寒玥担忧的问道:「娘亲,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欧阳静婉回过心神,定定的望了寒玥好一会儿,才轻声的问:「离魂布下结界了吗?」「不必担心。」离魂现身在寒玥身侧,挑了把木椅落座:「你有什麽要紧之事?」欧阳夫人沉默半刻,柔柔的开口要求:「我想…看看另一把剑灵,可行吗?」「这就要看长慕愿不愿意。」离魂耸耸肩,随後空气有了极细微的波动,一名黑发蓝眼、气息温润的男子出现,客气的朝欧阳夫人行礼:「在下剑灵长慕,见过夫人。」

「你同离魂一样,都是玥儿的剑灵?」「不。」长慕摇摇头,温和的道:「在下是慕容世家的剑灵。前些时日,已向主上慕容琽宣誓效忠於他,主上便派在下来保护寒玥。」欧阳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语气轻缓柔和的道:「原来如此,琽真是有心了。那玥儿,还请你多多关照才是,静婉在此向你致谢。」「夫人不必多礼,能保护寒玥,倒是在下的荣幸。」寒玥并未追究长慕,为何不将实情道出,仅瞥了他一眼後,转而询问皱眉不语的张太医:「张太医,可是娘亲身子出了问题?」

张太医拿起银针,开始替欧阳夫人针灸治疗,平静的道:「小娃儿莫慌,看来玄桦国的御医确实有几分本事,让郡主的身骨稍稍有活力些。」「如此甚好。」寒玥欢喜的看着欧阳夫人,温柔的说:「凤皇陛下曾允诺孩儿,可随意至玄桦作客,若绍太医的药当真有效用,孩儿便亲自去一趟。」欧阳夫人浅浅笑了笑,拉着寒玥的手道:「不必麻烦了。凤皇陛下给的药,够让为娘用上十年,玥儿不用这般匆促。十年,足以让世态千变万化,到时再说也不迟。」「好。」

母女俩絮絮叨叨的谈了近半个时辰,待张太医收针後,亦是寒玥该起身回宫之时。欧阳夫人伫立在王府大门处,神态温柔婉约的嘱咐:「皇后娘娘既要亲自带领你参加将军婚宴,玥儿莫给娘娘添麻烦才好,且看且学着,明白吗?」「是,孩儿定会认真学习。」「嗯,快些上轿,晚了可不好。」欧阳夫人抱了抱寒玥,噙着笑意望着她上轿缓缓离去,脸上的笑容亦慢慢消失。

张太医叹了口气,忧虑的道:「郡主,您这般欺瞒小娃儿…」欧阳夫人坚定不移的说:「只要能保她一生平安,即使失去性命,静婉亦无悔。」朝张太医盈盈一拜,欧阳夫人温和的致谢:「张太医,静婉最感谢的便是您。若有来生,静婉定会报恩,好答谢您这世的一路相救相助。」「郡主莫如此,王爷对老臣有恩,能为您和小娃儿有所付出,是老臣的大幸。」恭敬揖拜,张太医亦上了马车,与欧阳夫人道别。

「郡主,请您赶紧入房休息才好。」王府管事白樊天恭敬的劝道:「殿下定不愿让您站在这儿吹风,王爷亦是如此,请您随属下入内吧!」「樊天…我…有些难受。」欧阳夫人微微揪紧了胸襟,语气满是苍茫忧伤的轻声诉说:「纵然明白,我们这生已是错身而过、无缘相见,可我心里还是难受…」自幼看照华阳郡主成长的白樊天,上前搀扶着欧阳夫人,嘴里则溢出喃喃的叹息:「郡主…您又何必那般做…那人若是知晓,定是痛苦不已啊!」「这对我们两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唉…」

季夏之末,镇国大将军大婚。尚书令的府邸和将军府,顿时涌入源源不绝的祝贺,让两家都显得喜气洋洋。成婚当日,寒玥随着皇后一道驾临将军府,进行证婚仪式。众人瞧见寒玥身袭亲王简袍,纷纷上前搭话,幸而宰相慕容琽和逍遥世子时不时插话,稍稍转去众臣的注意力,好让寒玥能喘口气,免去烦躁之心。望着司徒明挂着浅笑,将尹鸾缨给搀扶入堂,寒玥微微拧起了眉宇,却没多说什麽。不知是否是她太过敏感,即使司徒明带着浅笑,可寒玥却觉得他不开心。

拜堂、对酒,接着便是接受众人献礼一事。寒玥因须回宫,被安排在帝王和太皇太后赠礼之後,皇后在一旁轻声指点,好让寒玥能更顺利些。示意王府下人将贺礼抬上,寒玥客气的举起酒盏,对司徒明一敬:「恭喜将军大喜。」「多谢世子。」司徒明笑着饮尽酒水,随後却是诧异的看着寒玥朝自己一福,并在她拿出贺礼时,难掩错愕的神态,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和那份贺礼。

寒玥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将耀天帝钦赐的圣令牌,奉给了明显呆愣住的司徒明,淡淡的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寒玥感谢师父的细心指导,愿您能一世安稳。请您接受徒儿的赠礼。」「这…」司徒明百般纠结的看着圣令牌,犹豫自己是否该接过手,逍遥世子见状,低声的劝道:「将军快接下,这是寒玥的心意。」司徒明挣扎许久,才伸手接过寒玥的赠礼,温和的道谢:「多谢寒玥。」

「师父不必客气。」在赠完自己准备的贺礼後,寒玥淡淡的示意下人,将装有琴瑟的松木锦盒给开启,开口道:「此乃翼王府的贺礼,祝将军和夫人琴瑟和鸣。」「多谢世子和郡主的用心。」司徒明轻挥了手,要仆奴将琴瑟收下:「末将定将两把上好琴瑟,摆至书房里,以谢两位的珍贵祝贺。」「将军如此看重,本世子欣慰非常,娘亲定是如此。」微微揖拜,寒玥开口告辞:「请原谅本世子无法多留,将军莫恼才好。」「世子客气了。」恭敬一拜,司徒明开口恭送:「末将恭送皇后娘娘、世子殿下。」「下官恭送皇后娘娘、世子殿下。」

待婚宴完全结束,司徒明步入洞房,望着在床禢上端坐,一袭凤冠霞帔的新娘,心里苦涩厌恶不已。步上前,从喜娘手中接过喜秤,一把挑开了大红刺目的喜帕。司徒明挥退所有喜娘奴婢,冷冷的对满脸娇羞期盼的尹鸾缨道:「我不会碰你,这是皇上的命令。安安分分的做个挂名夫人,否则第一个被处死的将不是你,而是尚书令和尚书令夫人,明白了吗?」

尹鸾缨脸色瞬间死白,抬起盈满不可置信的双眸,哭声的问:「为何?鸾缨并未得罪过皇上,爷爷和奶奶亦未…」「他们早已得罪光了。」毫不遮掩脸上的不屑,司徒明冷漠的道:「乖乖待在将军府,少惹事生非,否则我定不会客气。」语毕,司徒明便直接转身离开新房,留下尹鸾缨一人在内,哭得梨花带泪、委屈悲叹。外头的喜娘和婢女们,皆是相视无语,可碍於帝王直白的命令,只好安静的各自散去,不敢多管闲事。

司徒明踏入漆黑无比的书房,随後挥退所有奴仆,一人伫立在那两把琴瑟面前,开始发愣。突然,他怒火一升,将琴瑟给空手挥断,却又在事後回过心神,难掩悲茫的将碎裂的琴瑟给拼凑起来。收拾满地碎木断弦之际,司徒明藉着薄弱的月光,瞧见了断瑟里头,所夹带的一束断发和一只信签。抖着手将两物拾起,司徒明将信签开启,在阅完上头的字句後,紧紧握着断发,发出痛苦不堪的低泣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世恭,静婉这生,注定负你深情相待,可静婉有私心,若你瞧见了这信签,请原谅我的自私。愿来生,能与你再次相爱相守、永结同心。」

他司徒明苦苦盼了十二年,终是得到心上人的回应,可即便折瑟断弦,仍挽不回两人那早已无望的情路。司徒明只恨自己身在司徒家,无法违背帝王的命令,只能处在绝望的黑夜中,扯断一绺头发,将两人的长发紧紧互绾缠绕,以度过这令他痛不欲生的新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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