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寄居鸚鵡 — 03

第三章

吉赛儿坐在栏杆上。

夕阳在牠身上漾出光圈,层层叠叠的羽毛斑驳变化,涂鸦一般予人华丽的颓废感。深远的公寓长廊浅浅拉出纵横交错的虚幻阴影,黄澄澄不断延伸,集中在前方一点。牠面无表情地放任自己修长双腿突出栏杆,赤裸的足踝在空气中时而摇摆、时而休憩,歪斜又不可靠的姿势出奇地稳定,在我苍白着一张脸喊牠时,牠还有余裕回头漾出七分嘲讽三分恶作剧的笑。

「你干什麽,快下来!」满满的惊慌被压缩,我的声音变得很分岔很奇怪,充满喜感却又让人笑不出来。身上的背包和提袋早在看见这危险的一幕时便硬生生落地,我拚命压抑住惊叫,就怕眼前那半个身体悬空的人一不小心坠到楼下去。

吉赛儿攀坐的位置从楼下往上看,是被其他住户家阳台遮挡住的死角,除非刻意抬头,否则根本不会被人发现。这意味着若是出什麽意外,没有任何挽回机会。

死亡是那样可怕。

牠俐落地把长腿跨回平地:「紧张什麽,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

敢情我不在家的时候,牠就这样像快被吹走的风筝一样挂在外头了?

一股怒气突破栅栏似的冲上脑袋,额上渗出的冷汗彷佛要烧得沸腾了,在确定牠站稳以後,我抄起地上的背包和提袋,一把跩牠进家门,尽管颤抖,却是用了十分力。

吉赛儿惊呼一声:「很痛!」

牠没想到我会这麽做,瞠大的双眼满是诧异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气,但现在的我无法理会。

随着大门磅当一声巨响,我放开牠,在低头卷袖子的当儿强迫自己冷静,但发现一点用也没有,太阳穴的筋剧烈突跳着,胸口哽着生气、担忧、害怕……很多很多。

我快不能呼吸了。

「道歉。」我双手插腰,站在比吉赛儿高那麽一阶的地方,藉此制造出压迫感。

「无聊。」牠嗤笑一声,举步擦过我的身旁要走。

我伸手拉住:「快道歉。」

「你莫名其妙。」牠面色不善,手臂一挥,再度甩开我。

我心头火起,掌心禁锢牠的双颊,强迫牠面对,眼睛直视那双美丽的靛青色瞳孔,喷流岩浆似的饱含愠怒:「你才更莫名其妙!你非得让我搬到一楼去、打死不住三楼以上的房子是不是!快道歉,说你以後不再这样了!」

吉赛儿使劲挣扎,我便更用力回敬,两人在玄关处激烈拉扯,不过我还是暗自留下分寸不伤到牠,牠恼羞成怒,发觉怎麽都无法挣脱我盛怒之下的怪力,这才不甘不愿地拉下面子:「道歉就道歉,有什麽了不起!」

「那就快说!」

在我掌握中,吉赛儿将脸撇向一旁,勉为其难地掀了掀嘴唇:「……不起。」

「我没听见。」

牠翻了翻白眼:「对不起,以後不这样了,行了吧!」

最後一句牠简直是用吼的,这麽没诚意,摆明就是要再犯,应该要继续生气才对,但不知怎地,见牠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我的心情……竟有点好起来了。

或许是我表情严肃得吓人,吉赛儿才被逼得不得不道歉,此时一见我脸色稍缓,牠立刻嫌恶万分地挣脱,我的手都被牠粗鲁的举动打红了。

多亏如此,我及时冷静下来了,同时确切体会到自己的失控。

只是见牠做出攀爬走道栏杆的危险动作,我心里一块小心忌讳着的地方就被狠狠抽紧,不安与恐惧席卷而上,无论如何都无法维持平静,非要得到牠的保证才能安心。

但这无疑是干涉太多,我又不是吉赛儿的什麽人,凭甚麽要牠保证?况且牠还没被人这样凶过吧,至少钟医生就绝不会这样对牠。

一思至此我反而慌了手脚,一方面为自身逾越行为感到後悔,一方面又觉得理所当然,矛盾的情绪瞬间翻搅,使我僵着脸不知该怎麽办,双眼直盯吉赛儿为整理而轻拢发丝的好看动作,缩下脖子等牠用尖锐的语气骂人。

希望牠别太生气啊……

「你……」吉赛儿眼神明显阴郁,歪着头张唇欲语。

……这不就是骂人的前奏吗?

尽量隐藏难以招架的神情,拚命凝聚承受的勇气,我对牠投以温和的微笑。

我都已经做好万全心理准备,吉赛儿却在即将吐露言语前一刻抿住嘴唇。

牠轻吐一口气,微微侧头,眼神飘向别处。

我略感疑惑,本能追随着牠的目光,发现客厅桌上已经摆好满桌热腾腾的饭菜,见那色香味俱全的美味食物,我立刻想到一个人。

「啊……韶昕来过了,是吗。」

今天我因系上有事没时间赶回来,虽然中午有留吃的东西,但还是拜托韶昕下午抽空过来帮我看一下。

「废话。」吉赛儿没有看我,沉声轻斥。

「什麽时候来的?」

「多亏了你,小鹿仔大中午就跑来给我添麻烦。」

中午就到了啊……那饭菜应该是那时候做好的。以韶昕的个性,应该会用保鲜膜包好冰冰箱,等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微波就可以了,啊,这麽说……

「你都弄好,等我回来吃饭吗?」我诚恳地笑道:「谢谢。」

吉赛儿转身往客厅走,丢给我有着些许漠然的单薄背影。

我还没来得及感到落寞,牠便回过头傲然道:「笑话,谁等你,我是弄给我自己吃的。谁让你每天不是稀饭土豆就是土豆稀饭,就算饮食均衡好了,这麽多天我都腻味了你竟然还不嫌烦,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欠抽?」

说得……很对,除了蛋糕甜点我会花时间寻找新口味,其他就没怎麽改变,总是固定几家店轮买着吃,忙碌的读书生活也没那个心思去顾及……

「那明天我换去学校附近那家……」

「那家之前就已经连吃两天了。」

「……」

一面思考如何改善被吉赛儿嫌弃万分的伙食,我满怀感激地享用韶昕做的美味,期间彼此都很有默契地遗忘方才失控的场面,除了牠眉间摺痕明显比平时多了几条之外,不再有任何迹象能证明我们俩曾经差点闹翻。

反而是吉赛儿小孩子般乱抓筷子的模样,令我倍感辛苦。

牠跟钟医生、丽蒂雅两人一样只用刀叉。大夥儿一起吃饭时,基於小鹿也不会用筷子,韶昕总是准备用手、汤匙或刀叉就能解决的食物。因此吉赛儿真正使用筷子是跟我在一起才开始的,为了早点学会,这几天牠都强迫自己用筷子吃饭。

於是挑战就开始了。

我必须强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冲动,手把手地教,牠被我教了一阵,就逞强地说要自己来,然而我手一放,就又恢复成猴子握香蕉那样乱七八糟的姿势。

被迫只能把饭菜一股脑儿『挖』进嘴里,吉赛儿青筋暴露,冷声嫌这样不够优雅不够气质,还迁怒我是不折不扣的海底化石(从老头子进化了)……云云。

虽然背後因插满从牠嘴里抛出来的锐利口刀而血流不止,我却想若是跟牠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偶尔想想就算一种乐趣了吧。

结束晚餐到洗澡时间,吉赛儿说,两个人抢浴室要猜拳,行,但我只能出石头……

先前协调的时候,我欣然接受了这个条件,因为若只求平等机会,形式上的猜拳也够了,等到我不想让的时候再看着办,因此这几天就经常见牠轻轻松松猜赢我而趾高气昂、跩得二五八万进浴室的样子。之後吉赛儿又光溜溜跑出来,我也能八风吹不动那样淡然以对,甚至帮牠穿衣服上瘾,因为牠只有这时候最听话。

轮到我洗完澡出来,美人早已艳气逼人地盘坐在客厅桌边,开始牠的例行劳作。

正准备用透明胶带将裁好的糕点纸盒贴边,吉赛儿不小心贴住自己一小撮头发。

「啊!好烦!」

「先别扯,我看看。」小心翼翼地以不扯痛牠为前提,解救被贴在胶带下的发丝:「我帮你把头发盘起来吧,比较方便。」

「怎麽盘?要是敢用橡皮筋和发夹弄痛我的话就扒你一层皮。」

「你没机会扒我皮吧……我只是稍微用发簪固定一下。」

「少来,我在你这儿窝半天了没看见半支鬼发簪。」

「啊,不要紧,有代替品的,只要是长条状……」

「比如什麽?」

「筷子……」

「别再跟我提筷子!」吉赛儿过度反应,彻底抓狂。

「哈哈……原、原子笔,也行……」忍俊不禁,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由於原子笔太短固定不住,我轻挽住牠头发试了几次还是不行,最後仍是拿了筷子,於是吉赛儿就郁闷了。

尽管满脸愠色,牠的风采和气质丝毫不减,头发一盘起来,少了几分华丽铺张,古典气息被衬托得更浓了。

我专注地端详牠一阵,好一会儿才笑着开口:「给你买件旗袍穿,一定好看。」

「呿!很稀罕吗?人好看,穿啥都好看,要什麽旗袍。」吉赛儿傲然道。

「是是,你对。」我脸上溢满笑容:「……但还是给你买一件吧。」

牠横我一眼,随即低头,继续处理收藏品。

久久才回一句:「等你买了再说。」

◆t◆◆

将手上厚厚的牛皮纸资料袋拿来遮挡毒辣的太阳,我眯着眼信步走入校园。

本该进入秋天的时节,周遭同学却还是穿着清凉无比的装束挥汗行走。

行经被热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林荫大道,我望着投射地面的树荫,想起明天就是周末,忙碌如我总算能稍微喘口气,空出一整天的时间,和吉赛儿上街逛逛。

以往有钟医生陪着,吉赛儿还能趁外诊时四处溜达,自从和我住一起,牠大部分的时间就关在公寓里面,最近我发现牠一个人在家真的很无聊,甚至无聊到开始帮我拼拼图,而且进度比我还快……

那时候我就想,是时候带牠出来透透气了。

我弯起手指大略点算能去的地点:「车站附近的商圈、书店,还有……最好能找地方坐一下,回来时顺便买个蛋糕……唔,怎麽都是我自己喜欢去的地方,那……药妆店?搞不好吉赛儿会想买保养品,不过牠好像没怎麽用?枕头还比较缺吧,老是晚上十点不到就躺平了……」

我从来没和牠单独出去逛过街,心里真没个底,除了糕点盒子,牠也没特别喜欢其他什麽东西,一切只能自己猜测,若是没猜对,没准还会惹牠生气呢。

「……伤脑筋。」我微微舒展一下这几天状况极佳的身体。

一直以来,我总被肩上背包所带来的重量压得浑身酸痛,现在每天清晨都会和吉赛儿一起做十五分钟左右的暖身操和简单的瑜珈放松动作,时间视我出门上课略做调整,效果甚好,加上早睡早起,原本身体有的小毛病皆开始逐一改善,不禁感叹人果然是要睡饱、多运动啊。

原先只是吉赛儿一个人做,牠一向热衷保养、坚持养生,对什麽时间该做什麽事有自己一套规则,一般要介入很难,我呢就更不用说,课业一忙起来就什麽都不管了。

後来看牠每天都这样,我忽然觉得有点意思,才开始跟着一起做。

过程中没少挨过牠的骂,说实在我哪会晓得自己浑身筋骨那麽僵硬啊……总之拜此之赐,今天我一样精神抖擞、元气满点地出门了。

为了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教授指定的集合地点,我加快脚步。

李玉清教授借用了S大附属医院内部的会议室,我到达时已有四个人在里头等着,其中有两位是同班同学,剩下的不是别班,就是不甘心在四年级被教授刷掉,隔年重新挑战的学长姐。

离约定时间只剩几分钟,算得刚刚好,大家显然都很清楚教授的个性。

我将背包和资料袋搁在朱文旁边的位置,刚坐下,朱文就对我绽出微笑,他一身难得正式打扮,除了平头依旧显眼,已少了夸张的耳饰和戒指,外表看来正派许多。

在我听朱文小声说着校园八卦时,其他人陆续到了,待八个人全部到齐,教授一秒不差地步入会议室。

省略无谓的开场白,教授单刀直入:「好了,大家对自己学校的医院都很熟悉了吧?需要解说吗?」

众人摇头表示不用。

「那麽今天主要的工作,就是把病患分配给大家。」他眉飞色舞地:「你们这一届相当不错,在座每个人都有资格负责照看患者。」

闻言,席间立刻爆出欢呼声,朱文压抑不住亢奋扯住我肩膀:「太好啦!」

「是啊。」我微笑点头。

教授抬手示意大家肃静,从公事包里取出一大叠资料发下去,大家伸手平均各取几份资料夹,没来得及打开细看,便听他扬声:「大家记住,现在交到你手上的,都是饲主们宝贝的宠物,这是非常严肃的事,也是S大医学院半兽人兽医组一贯坚持的传统,请务必谨慎待之。半兽人和人类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也明白在座或许有人至今仍对半兽宠物持有偏见,但你既然从事这项医学工作,就不允许抱持轻忽的心态。如果你觉得自己没办法对半兽宠物持有同理心,现在就可以放下你手中的资料,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会议室内一片鸦雀无声。

早在送出转科表那一刻,我就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麽,既然已经投身到这个世界,就不能屈服於外界质疑和异样的眼光,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教授见状,满意地笑了:「若大家都同意这样的共识,就把资料收好了,从下星期开始跟着主治医生好好学习,每星期个别和我做一次口头书面报告,我先预告,主治医生不是常常都在,我也没有太多时间理你们,若被我发现有谁跟不上……都知道後果。」最後一句明显带有威胁意味。

然而我并不受威胁。

我曾经发过誓,一定会以最优秀的成绩从S大学毕业。

我必须如此。

就在大家思考教授话里涵义的气氛下,今天的课程暂且告一段落。

和有事去别处忙的朱文分头走出附属医院时,炎炎烈日依旧。

这个城市的气候很怪、我身上像砖块一样厚的书很多,尽管对这一切甘之如饴,但还是很容易感受到精神上的疲惫。

「这星期有几份作业要赶哪……」嘴里咕哝着从背包侧边拿出行事历,一翻开,密密麻麻全是字,我很习惯地从花花绿绿的标记当中,找到我想要的资讯,然後抽出夹在边上的红笔,用嘴咬开笔盖,在需要改动的行程上飞快舞动,再逐一确认,直到所有时间都排得刚刚好,才安心地将行事历塞回去。

抬眼望向校园中同样为课业忙乱的人潮,我想起小时候其实是非常讨厌读书的。

那一天到晚只知道在村里河边卷裤子抓小鱼的人,如今竟会有这般令人头痛欲裂的恐怖行程,家乡的同班同学若是知道,肯定会大吃一惊吧。

离开村里六年,就我所知,有几个朋友现在是到别的城市打工,有的在家乡小学当起体育老师,但没有一个人是像我一样,明明讨厌读书讨厌得要死,却还是卯起来考上S大医学系。

当年榜单送到家时,奶奶惊讶得差点晕厥过去,但也非常高兴,还特地拜托从小看我长大、和奶奶是昔日同窗的村长伯主持,让全村在街头巷尾为我放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鞭炮。开学前夕,我要坐火车出发到这城市读书,全村的人都来为我送行,最夸张的还是我那老爱拿根藤条追着我满操场跑的小学老师,明明都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竟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我痛哭流涕……

直到奶奶已过世几年的现在,我依然挂念家乡美丽的景色和乾净的空气,却一直都没时间回去。随着在城市读书的日子越来越久,我的气质渐渐产生变化,和过去孩子王时期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并不是刻意要改变,只是等我回过神来,就与过去乡下生活有些脱节了。

兴许学识一旦变广,就不会拘泥在无谓的小事情上吧。

人就是一边丢弃一些东西,才从懵懂的小孩转化成会思考的大人。小时候办不到的事,长大就慢慢办得到了,於是再过个几年,小时候会在意的,现在就不在意了。

当然过程中会遇到许多事,已经解决的,就带着走,解决不了的,就留在原地,丢弃在人生路途中。

然而有一点,我是不会变的,无论旁人怎麽劝,我都舍不得丢弃,会这样不是没有原因,若不是当初——

『不要跟过来啦!』

泛黄记忆里的我,扭曲着一张中学生青涩的脸孔,涕泗横流,哭得又脏又难看。

我脸上沾满污泥,身上还穿着那一套乡下学校土土的制服,赤脚站在家乡朴实又美丽的河堤岸边。

连跑了几里路,脚底都被铺得乱糟糟柏油路上的小石子擦出血痕,已然痛到麻痹,泪水和着汗水涔涔流下,带着苦涩的咸味,风吹得路边芒草沙沙作响,在周围慢动作摇曳,那柔软的曲线,带着只存在记忆当中的奇异色彩。

『说了不要跟过来你是听不懂啊!走开、你走开啦!什麽礼物!难得回来一趟,就送我这种莫名其妙的怪东西!』我拾起地上的小石子,不断往一抹摇摇晃晃的娇小身影丢去。

『离婚、离婚!离什麽婚!离你妈的大头鬼啦!』我气得跳脚,哑着声音嘶吼。

那年秋天,是像现在一样热,还是更热?

我记不大清楚了。

眼前模糊的娇小身影,看起来非常沮丧,却依然忠心耿耿地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在不断朝牠扔石头兼歇斯底里怒吼的主人身後——

……不是刻意要想的。

但是禁不住就想了。

我揉揉有些酸痛的眉眼。

上完今天的课,就快点回家吧。

◆t◆◆

公共项圈是这几年由宠物专卖店,委托指定科技公司所研发改造出来的新产品。

其造型比市面上普通项圈更加新颖大方,微电脑设置也比传统轻薄许多,只有基础防卫及通报功能,不需要输入饲主名称。

为避免人类『不负责任』的滥用,专卖店将公共项圈定义为医疗教学辅助用品之一,谨提供给研究室的宠物、重病难治被主人遗弃在医院里的宠物,及等待二次认领的宠物使用。直到该宠物找到新主人或死亡,才会停止公共项圈的功能,给予现下没有饲主的宠物们最基础的保护功能。

在校学生要登记公共项圈,品德方面受到相当严厉地控管,登记的步骤很麻烦,不仅要填写非常详细的单据,还必须将系上教授连带保证人授权书一同交到系学会审核。

通过正规的登记程序、将资料上缴学校部门以後,通常会在一、两个星期内发下来,对目前没有主人、而我又想带牠自由出门的吉赛儿来说,是最好的保护措施了。

「这是什麽。」牠拎着我交给牠的小牛皮纸袋,纤眉抬得高高地,一脸怀疑。

我微微腼腆地笑道:「不是什麽危险的东西啦……这是我们出门肯定需要的东西,喜欢就拆开来看看吧。」

牠耸耸肩不置可否:「等一下再说。」随手将纸袋扔到别处,继续早晨的养生操。

吉赛儿专注在一连串地板伸展动作,彻底将我晾在一边。

我不禁流下几滴尴尬的汗水,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凑到牠身边去,将纸袋放在牠身前拿得到的位置,为了不要显得太刻意,我在一旁学牠摆出令我筋骨喀喀作响的别扭动作,柔声劝诱着:「我好不容易拿到的,先瞧瞧吧。」

「等一下再说。」跟刚刚一样的回答,牠闭着眼,就盘腿姿势深吸慢吐。

这样旁若无人的态度多少让我感到些许挫败,不过也很习惯了,至少在清晨不大想说话的早操时刻,吉赛儿还勉强理了我一下,也没有阻止我发言的意思,可见今天牠心情算是难得地好了。

暗自猜测牠心情好是不是因为待会儿要出门溜达的缘故,却又不敢直接断言。

吉赛儿不像阿庞,喜怒哀乐的标准经常变来变去,这一刻以为牠在高兴,说不定牠根本不在意。

最好的证明就是我前几天跟牠提议逛街的时候,牠压根没反应,也看不出半点喜悦之情,还一脸凉飕飕地:『哼——原来你知道什麽叫逛街,看来还不是太自闭嘛,总算有救了,可喜可贺。』但一点也没有可喜可贺的意思,摆明就是挖苦,害得我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不过尽管被牠放在一边不理不睬,我特意申请来的公共项圈型号终归是极好的,为了想早点看牠戴起来,证实是不是如想像中那样适合,我不屈不挠地持续游说:「先看看嘛,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真的被我烦到不行,吉赛儿停下动作,皱起眉头斜我一眼。

我赶紧在脸上堆满笑容,希望牠看在我这麽有诚意的份上配合一下。

於是持续纠缠总算奏效,牠最终不耐烦地抓起不远处的纸袋:「一大早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有那麽多口水的话,干麽不去浇花。」

「这样好像不太卫生……」

「程晟威!」

「……抱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吉赛儿额冒青筋,粗鲁地拆着封得紧实的纸袋,我则满怀期待地看牠动作,一想到牠见到项圈时的表情,心情就忍不住有些雀跃,胀满气球一样轻飘飘地。

牠肯定会喜欢。

当纸袋拆到可以看到里面东西的时候,吉赛儿动作明显一滞。

垂下的浓密睫毛轻轻眨动,靛青色瞳孔紧盯袋中物,确认似的不断打量。

好一会儿,牠伸手慢慢拿出里头染着翠绿颜色的项圈。

捏着皮带的纤长手指,像对待易碎物品那般小心翼翼。

「怎麽样?」我靠近牠,有些掩不住地兴奋:「我选了老半天,就这个款式的绿色最漂亮,很适合你。」

吉赛儿没有答话,默默用手指轻轻地摩挲项圈,低垂的睫毛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缓扬起。

「……然後呢。」牠眼神没有对上我,而是望向别处,脸上是一贯的嘲讽神情。

「呃?」没猜到牠会是这种反应,呆楞之余,我感到小小地泄气。

牠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失望,不仅如此,还不留一丝情面直接将项圈抛还给我,双手抱胸,微侧过白皙的脸庞,用眼角余光瞄我,万分冷淡地:「然後呢,你想说什麽。」

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太过尖锐,彷佛回到刚来到我们身边那时候,牠明显在自身周围砌起一座布满荆棘的高墙,拒绝每一个企图要靠近的人。

还以为,经过这些年的相处,我已经不会再被牠用这种态度对待了……

「……你不喜欢?」尽管已经习惯牠阴晴不定的个性,我仍遭到无预警的打击,心情顿时荡到谷底,不复原来的喜悦。

吉赛儿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笑起来:「啊,你无话可说是吗?」

没来得及搞清楚牠话语中所表达的意思,就被牠绝美的笑容和轻柔的嗓音迷惑了,甚至产生一股错觉,以为牠的心情还是不错,没有想像中那麽糟。

牠就选在别人产生错觉当下,转换成前所未有的阴沉表情,厉声道:「那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一大清早就为了这无聊事来烦我,吃饱了没事干?算我求你,下次要想再骚扰我,就带点脑子,脑子!你明不明白!」

我的脸色霎时一阵青一阵白,就是脾气再怎麽好也禁不起这样污辱。

「你怎麽能这麽说,我……」我伸手抓住牠手臂。

牠不耐烦地用力甩开:「意见就省着点吧,我懒得听。」

无礼地截断我未完的语句,牠起身背向我,显然是看我暂时没有要罢休的意思,故决定转移阵地。

牠才离了我几步远,手掌心那一丝丝短暂接触的温度就已经冷却了,只残留微微麻痹的触感。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我倏地握紧拳头,踩着大步追上吉赛儿,止住牠离开的步伐。

牠被我阻得摇晃了起来,神色不悦地回头:「干什麽,说了我懒得听你废话。」

怒火正炽时又听牠这麽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我将刻意花心思弄来的项圈不容拒绝地塞入牠手中:「给你。」

「给我干什麽!」吉赛儿似是被烫到一般激烈拒绝,怎麽都不肯接下。

「我给你,你就收下。」我强迫牠握紧手中的项圈,理所当然换来一记杀人的眼神,但我并不在意,执意坚持我要坚持的事。

「程晟威!」

「你收下!」

吉赛儿顽强抗拒,我拉着牠坚持给予,两人就这麽僵持不下,火气越烧越高,最後实在受不了,我不理会牠的闪躲一把将人揽到怀里,单手拆开项圈,手指穿过垂泄的长发摸上牠颈子,用最快的速度将项圈扣上。

滴答一声,项圈功能顺利启动,吉赛儿闻音,身体震了一下,在我怀中缓缓停住挣扎,只余下七彩羽翼搧动不稳的情绪。

我下意识笑起来,带点淘气的意味,我很清楚,就算事後牠把项圈拆下来,也改变不了项圈已经被我启动的事实,所以在这一刻,是我赢了。

……然後在下一刻一败涂地。

那重新恢复光裸的脖子这样告诉我。

「吉赛儿,我觉得……你这样真的过份了点。」

惆怅意味浓厚的抱怨无法勾起美人一丁点同情心。

牠高傲地双手抱胸,弯身嘲讽:「是吗?我原本还打算再过份一点呢,你还能说话,不就代表我手下留情了吗?」

吉赛儿双眼微眯,艳丽发丝顺势滑下,划过牠勤於保养的光滑肌肤,轻轻散落到我脸上,柔软麻痒的感觉随着贴近脸庞的吐息和眼眸里的潋灩光泽一起,不断拨乱我内心。

眼前的牠这麽美,可惜我没那个余裕好好欣赏。

以有些微妙的姿势半躺在长椅上,我深吸一口气露出苦笑,抬手拨开弄得人直想打喷嚏的长发:「你既然都说手下留情,那自然是这样没错,不过下一次可不可以麻烦换别的地方,再来一次我怕我承受不住……。」

美人挑起眉头,抹去窃笑般用手指抵住嘴唇,发出啧的一声:「我考虑考虑。」

我无奈地苦笑:「不用考虑了吧……我刚刚去厕所看过,不严重,只是有点发红,但如果老这样,总有一天会真的受伤,所以拜托下次你就不要……呃,动那里。」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事实就是,在我因为成功让吉赛儿戴上项圈而小神气那一刹那∣∣牠屈起膝盖往我跨下那儿使劲一顶!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根本来不及闪躲直接命中!

和着羞耻的激痛下,我了解到,自以为能掌控牠是多麽愚蠢的想法,就像一时大意被自己抓到的鸟狠狠啄回一口而疼痛难当的蠢猎人一样,最後只能回家吃自己。

牠撇撇嘴:「喔,下次我会注意。」

「还有下次?别了吧……」

我狼狈的神情把牠逗乐,吉赛儿嗤笑几声,无情地抛下尚未复活的伤兵,转身跑去做自己的事。

见状,我莫名地有些难过。

难道只有我认为两个人一起出门是值得期待的事吗?

原本还奢望牠可以戴上项圈,谁知却只是短暂停留,立刻就被取下了。

我不是『饲主』,自然无法让牠戴上项圈,即使是公共项圈也一样,但是牠这麽排斥,我反而开始烦恼了。

吉赛儿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总让人以为牠没有饲主也无所谓,但牠不可能永远拒绝下去啊,就那咄咄逼人的个性,连一向不怎麽爱乱发脾气的我都被激得肝火上升,如果将来的饲主因此不疼牠怎麽办?

牠若是改不了,那饲主脾气就一定要好、修养要够,这样才能既向牠妥协又不会被牠牵着鼻子走,要懂得牠的喜好、牠的习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额头突然被人用力戳了一下。

我诧异地抬眼,绝美的脸孔映入眼帘。

吉赛儿有些受不了地皱眉:「你一个人在这里碎碎念什麽?」

「呃?没有啊……」我微感腼腆地抓抓後颈。

牠挑眉,一副不怎麽相信的样子,随即嗤笑一声:「没把你踹残吧?」

「没有!」我脸色羞红,又想起那丢人的一幕了。

明明不是色狼,却被人用对付色狼的方法制伏,痛得一跳一跳地,那模样只要想起一次脸皮就薄一层,再这样下去就没脸见人了吧……

再多怒气在窘境之下也难以发挥,结果我反而忘了自己是为什麽事生气了。

「没残的话,就走吧。」

「咦?」我闻言一阵呆愣。

「不是要出门?就当我赔给你的,警告你,不许讨价还价!」吉赛儿很有气势。

傻傻地看牠两眼,我终於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收拾随身物品。

我方才发那麽大的脾气,吉赛儿火气也不小,照理说两人相处的气氛应该很不好才对,想不到一晃眼,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连带项圈都被弃置在角落里遗忘。

我们之间就是这样,不提起造成双方不愉快的话语,也不探究彼此真正在意的事情,冲突自然而然暂时消弭,直至下一次又发生冲突。

一边听吉赛儿辛辣地催促,我垂头坐在玄关绑鞋带,身旁的人早已准备就绪,正不耐烦地跺脚。

我趁这时候提议:「先到车站附近逛逛,然後去找钟医生他们聚聚好吗?」

「烦,那种小事路上再想,动作快一点,你蜗牛投胎啊!」

结果被吉赛儿骂了。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两人一同从公寓出来,慢悠悠地往车站逛。

车站是这座城市里最显着的地标,路线四通八达,不论是去机场还是市中心,都相当便利,就连我老家那麽偏僻的地方,每周都还有火车会开。

韶昕家虽然和我家是反方向,但由於地段的缘故,离车站更近,他曾说就是因为这地区交通方便,才选择把钱省下,不跟阿庞一起买车。

接触到车站外部商圈,我和吉赛儿一路上都没怎麽说话,专注於周遭的商店。

我们的步伐并不一致,关注的重点也不一样,有时我觉得有点兴趣停下来看一看,回过神来牠已经走远,或者牠难得对某样东西多看几眼,我却不小心走过头……

但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因此感到任何不快,若我停下,牠就在前方不远处抱着胸等我,若我把牠落在後头,就赶紧三步并成两步奔回,看看牠喜欢些什麽。

这样磨磨蹭蹭到後来,反而逛到更多有趣的商店,比如闹区小巷子里一家老字号却极不显眼的手工家具行。

听一个刚从店里出来、手捧一把精致到像高级货的手工藤椅、满脸喜悦的客人说,这里是熟客才知道的好地方,做工精美、价格却非常低廉,除非亲自找来,否则手艺高超的老师父是不接工作的。

当下我和吉赛儿两人对看一眼,二话不说踏进店里。

店里有许多怀旧款式,勾起我思乡的情绪,所以很快地我便打起藤制躺椅的主意,吉赛儿则对刻意做成西方贵族款式的华丽台灯很有兴趣,因为实在喜欢,便两样都买,和老师父问了以後,发现价格意外地便宜。

老师父已经退休多年,闲来忙一忙凑兴而已,客人不多,他也对商品价格不甚在乎,高兴开多少就开多少,故简单跟我们交代两个月後去拿,就打发我们走了。

於是,我和吉赛儿第一次逛街的纪念品,就这麽订下了。

再逛几家小店,两人行经街角连锁大型书店的时候,看见店面两片玻璃门上贴了一张特大型海报,随着进进出出的客人不断分开又合起。

仔细一瞧,我不由得惊叹一声:「啊!是韶昕的新书。」

有别於一贯黑暗诡谲的设计,韶昕的新书宣传海报配色相当温暖,加上可爱的手绘图片,整体散发浓浓的温馨气息。

上头一排圆滚滚的标体字体写着:『您所不知道的梧桐——《小鹿与窗》。当红科幻作家首次挑战的童话作品。』

我赶忙向吉赛儿招招手:「吉赛儿、吉赛儿,是童话……韶昕开始写童话了,主角还是小鹿呢!」

宠物大多不识字,就是被韶昕培养读书的小鹿,到现在也还只会偶尔翻翻绘本,假装自己读懂了,但其实是看图片,对文字天生兴致就不高。

吉赛儿也是,知道韶昕出新书时顶多撇撇嘴,待听见『童话』二字,牠才显得有些惊讶:「童话?」

「是啊……韶昕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他写童话呢,跟我来。」

我的手自然地往身旁一捞,准确无误地拉到吉赛儿的手腕,怕牠挣脱,我还刻意加了几分力道,难得牠没躲开。

推开玻璃门走进书店,书本特有的馨香扑面而来,由於韶昕的书一直很受欢迎,因此一进门就看得到,相当显眼。

从前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多多少少听过『梧桐』这个名字,可惜我一向只买教科书,所以刚开始没有特别注意,还是之後阿庞一边坏笑一边塞了韶昕的作品集之一《夜艳草》给我,我才真实的体会到韶昕书写文字的魅力。

虽说阿庞对此下的评语是:『看韶昕的书就知道他到底有多闷骚』,但此後,只要韶昕一出书,我就一定买。

也许是『童话』之於『梧桐』实在太过特别,书店设置一整个平台摆他的书,装饰品一样堆得高高地,可见韶昕所属出版社正不遗余力地宣传当中。

我从中抽了一本,撇头对身旁的吉赛儿说:「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结帐。」

韶昕的书堆离柜台距离很近,我想身在书店,应该不会有什麽安全上的问题,故交代完这一句後便松开牠的手,放心地往柜台边走去。

我将韶昕的书搁在柜台上:「小姐,麻烦你。」

「好的,请稍等。」

趁柜台小姐忙着用纸袋包装的时候,我从皮夹里抽出钞票等候结帐,视线正巧落在柜台边缘的小型商品上。

那是不足手掌大的四方玻璃瓶,瓶身镶嵌几株四瓣的幸运草,瓶里放置各色小弹珠,单价并不高,纯粹用来把玩装饰,不晓得哪里来的直觉,我认为这样漂漂亮亮的小东西就是吉赛儿会喜欢的,几乎没怎麽犹豫,我直接拿一个递到柜台小姐眼前。

「小姐,这个一起。」

「好的。」

将包装好的书和小饰品收入背包,我转身朝後:「抱歉,久等……」

理应待在韶昕书籍专柜旁边的吉赛儿,此刻竟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陌生的脸孔。

短暂的愕然过後,我迅速环视周围。

自我们进来以後又有一些客人光临,也许牠是被人群给淹没了,连忙移动脚步从各个角度查看,却依然不见牠踪影。

「吉赛儿?」抱持对方仍待在附近的想法,我试探性地喊。

没有回应。

我提高分贝叫唤,引起不少人侧目,却独独少了听到自己名字应该要起反应的人。

吉赛儿长相极为显眼,应该不会轻易不见才对,故我尝试着问书店里的客人,许多人都对牠有印象,偏偏没人知道牠上哪里去。绕遍整间书店一无所获,出了店门四处张望,也只看到踩着忙碌脚步来回穿梭的行人,我因紧张而僵化的脸孔逐渐冒出一层冷汗,怕吉赛儿回来找不到人,我不敢走太远,只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力搜寻那抹绿色。

我太大意了。

就因为相信吉赛儿没那麽好应付,又认为这麽平和的公众场所不会有危险,才会发生这种事,是我错了,我不该放着没戴项圈的牠一个人。

虽然不愿朝坏处想,但如果吉赛儿真出了什麽差错,我不会原谅自己。

努力克制慌乱的心神,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心里盘算若再看不到人,就要跟钟医生联络,同时也要打电话到宠物专卖店的协寻专线,号码我记得……

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我快速地翻阅电话簿,确认协寻专线有没有输入进去。

正专注地翻找,一旁有人慢悠悠地接近。

一股熟悉的香味窜入鼻尖,我的动作瞬间凝滞,好一会儿才慢慢机械式地抬头。

吉赛儿的面容映入我眼帘,牠嘴里含着牛奶口味的鸡蛋冰,随意拢着一头长发,眼神并不看我,光盯着我手上的手机萤幕,一脸好奇。

「……」

「……」

虽然很庆幸见牠毫发无伤兼活蹦乱跳的样子,但我一时之间只能默默瞪视牠。

好一会儿牠才察觉这近乎刺人的目光,抬眼发现我脸色青白,立刻皱起眉头:「干麽?」然後防贼似的将剩下的鸡蛋冰一口嚼下。

这对向来坚持优雅的吉赛儿来说是颇为粗鲁的动作,但此刻的我没有余裕惊讶於牠对鸡蛋冰的喜好程度。

「……吉赛儿。」我强忍在公众场合大声咆哮的冲动:「你刚刚去哪里了。」

「买冰啊,没看见我在吃吗,你眼睛瘸了?」

「到哪里去买了!」我的怒火多窜出三分。

牠一脸『你很蠢』的表情:「对面啊。」

「……」

……的确,马路对面是有一家摆着平台式冰箱的小冰店,里头的阿婆还拿了个凳子在外头悠哉乘凉,我刚刚只顾着书店内和左右街道,就是漏了对面。

没人规定吉赛儿不能去买东西,毕竟出门时要牠在身上带点钱的人是我,能知道牠意外地喜欢这种零食我也颇高兴,感觉上像是多了解了牠一点,但是……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在这里等我』。」我恨恨地咬牙:「我是不是说过。」

牠挑着眉默然半晌,嗤笑道:「你是说过。」

见吉赛儿这般不以为意,为牠担心的我好像真的是个笨蛋,不由得更加恼火:「那你为什麽不等?只是等着而已有这麽难吗?你不知道,我……」

「程晟威。」牠打断我,眼神冷冷地:「你现在是打算要我像狗一样,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吗?」

尽管怒火攻心,但我仍隐隐约约察觉这似乎是个严肃的话题,不由得有些惊讶,然而从牠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嘲笑的表情中,我看不出一丝端倪,揣测半天还是搞不清楚,原有的怒气不知不觉被转移,彼此之间只剩下沉默。

……为什麽这麽说?

无视於内心瞬间浮现的疑问,我斟酌语气否认:「不,我没这个意思,你身上没有项圈,到处乱跑的话会很危险,我会担心,如果你想买东西,可以等我陪你一起去。」

「我不觉得我需要你跟在旁边。」牠促狭地笑。

「胡说,多一个人在总是比较安全的。」呼出一口大气,我伸手拉住牠。

这次说什麽都不敢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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