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来硬的威胁了几分钟,他们未能从天佑身上再挤出甚麽,也开始着急起来。小个子继续摆出凶恶的姿态,而戴帽子男人则在旁边拉扯着要他收手。
到了这个地步,天佑心里倒是不甚麽害怕,更强烈的感情是无奈。(要是我刚才不吸那根大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报警,把这两个家伙连同茶座里的所有人给连根拔起。…但是,他们又会乖乖地待着等警察来吗?他们会任由我打电话报警?他们还会留我活口吗?)
不知道是否大麻的作用,天佑心里开始生出一股怒火。眼前这两个男人个子都比他小,抓他衣领的力量也不算很大,又没有亮出过武器…
(他只是装出凶恶的表情,对我骂越南脏话而已。他凭甚麽威胁我呢?因为他们料到外国旅客都是胆小怕事,但求乖乖付钱,息事宁人之辈?)
已是满腔怒火的天佑,看着那个揪他衣领,昂起头来猛向他喷口水的瘦小家伙。天佑无意识或有意识地举起右手,手肘竟顺势击中那小个子的鼻梁。
小个子随即惨叫着倒地,鼻血以夸张的速度流出,染红了他的衬衫。
戴帽子的男人见同伴倒下,便马上跨上自己的机车,打算逃之夭夭。
天佑也没有理会他。他抓着小个子的肩膊,把他拉了起来。他甩开小个子那掩着鼻子的双手,把它们踩在脚下。
然後,天佑朝他的鼻子再送一拳。直把他打得躺倒地上。
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天佑第一次以自己的双手,正面对抗暴力。这违反了他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认为以任何理由而发生的暴力都是错误的。
但直至他出手之後,从生疼的拳头传来的那种凭个人力量保卫自己的满足感和充实感,令他全身不住地兴奋颤抖着。
甚麽是错误?乖乖被眼前这两个无赖打劫就是正确?用暴力对抗就是错误?
不管了。
天佑抬起头来,发现戴帽子男人仍在拼命地想要发动机车,但不知怎的引擎却动不起来。
目露凶光的天佑,慢慢靠近那个戴帽子的男人,然後一脚把他连同机车一起踢翻。他一把拉起男人的身体,再给他补一记右勾拳。
呼…
筋疲力尽的天佑,弯下腰来不住地喘气之余,还在狂笑不止。太爽快了。
而且他还不是寂寞的,有两把陌生的声音加入了他的笑声中。
偶尔路过的两名越南年青人,把机车驶到天佑身旁停了下来。
他们表现得极其雀跃,不住拍着天佑的肩膊,一边对他竖起姆指。他们一股劲地说着越南话,还偶尔给躺在地上的两个骗子补踢一脚。
他们也勉强能够以英语跟天佑沟通。他们对天佑说,往日驶过这段公路时,已目睹过类似的勾当好几遍了,但一直没敢多管闲事,因为这里毕竟不是胡志明市中心。
「还是你们中国人够胆量啊。那些白皮肤的大块头高个子,被载到这里来的时候,还不都是给他们巴掌巴掌地掴着耳光,然後哭丧着脸掏钱出来?」
其中一人忘形地跟天佑聊了起来,另一人则比较冷静,提醒说久留的话可能会碰上对方的同党。他们马上蹲下身子来,把躺在地上的两个无赖洗劫一番。
从小个子的口袋里,找到两张一百美元後,他们也知道是甚麽回事,并没有据为己有,把这钱还给了天佑。接过钱时,天佑才真正相信,这两人是真的想要帮助他。
「可是,我要怎麽离开呢?」天佑担心起来。这高速公路虽然交通繁忙,但竟然看不到一辆计程车经过。计程车这种奢侈东西,恐怕只会出现於市中心内,专为服务游客的吧。根本没有游客会来这种市郊地方啊。
他们则轻松地提议道,我们有机车嘛。
可是这两人就只有一部机车。即使他们不介意多载一人,天佑也不知道可以坐在哪儿。
那两个男人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提起那两个无赖的机车,发动了引擎,然後对天佑说:「我们有三个人,这里有三部机车,一人驾一部便行了。」
「怎麽?这不是偷车吗?」
「他们是流氓,东西都是从市民身上抢来的,我们当然有权利拿回来使用。」
这是哪门子的权利意识啊?天佑心里想。但看见被他打倒的小个子好像已渐渐回复意识,他也害怕久留会生变数,便接过他们抛过来的头盔,戴上後便骑上机车全速离去。
天佑甚至忘记了,他根本没有驾照。
跟天佑约好了今晚的狂欢後,两个年青人便赶着上班去了。当天佑意犹未尽地回到旅馆,看到一直站在门外等他的小蓓时,才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为自己刚才所做过的疯狂行为,冒了一身冷汗。
在陌生的国度里,随便坐上人家的机车离开市中心,吸陌生人提供的毒品,还打倒了两个当地人,把他们洗劫一空後再偷其车,倒卖给专收这种黑货的地下店子,拿这钱来当旅行的花销…
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旅游体验』?
天佑带着愧疚的心情,向小蓓讲述自己在当天早上的遭遇,说着渐渐又兴奋起来,到了後来已是眉飞色舞,像个小孩子献宝般,夸张地以各种身体语言表达当时的情势和气氛。
原本还带着怒意的小蓓,听着听着,也渐渐宽心下来了。
在她看来,天佑终於都『进入状态』了。
由於实在太过兴奋,当天黄昏,天佑在旅馆大堂里,跟那位穿金色旗袍的接待女孩,又自豪地谈起早上的经历。
那女孩的年纪应该还不到二十,见识阅历方面比小蓓要差得远了。听见天佑那些吸毒打架的场面时,最初还是有点拘谨的,但听到後来,已是一脸艳羡的表情了。
「对不起,越南并不是个治安很好的国家。尤其是在市郊,即使本地人路过也觉得危险。」
「不用说对不起啦,又不是你的错。」
「真羡慕你的胆量啊。要是我是个男孩的话,我也想试试痛打这些流氓一顿呢。」
「当女孩也不坏啊。」天佑觉得此话好像有点语无伦次。毕竟以他因为工作需要而锻链出来的英语能力,用来跟女孩子调情,是稍为勉强了一点。他脑筋一转,终於把话题带到边上,「身为女孩子,被心仪的男孩邀约时,心情也会很满足吧?」
「哪有甚麽男孩约会我呢…」她叹气道。
看这妩媚的表情,天佑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那种足不出户的纯情小女生。她的样子长得好会骗人啊。
「那即是说,你…今天晚上下班後,并没有约会了?」
「怎麽啦?你想约我吗?」
天佑於是对女孩说,他跟那两个年轻男人约好了,今天要狠狠地玩一个晚上,把卖掉两部贼车赚来的钱花个痛快。他们已答应了天佑,要带他去当地人热门的娱乐场所去玩,而不是甚麽外国游客热点。
「可是…你就穿这样子去啊?」她问。
「有甚麽问题?」
「你这个模样,人家一看便认定你是日本人或韩国人,走在热闹的地方会引来扒手注意的。尤其你眼睛长得小,人又长得高大,看起来不太像越南人。」她想了想後说,「我再过一个小时下班,可以先带你去买我们这儿流行的衣服,怎麽样?」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小蓓对这个晚上的外游邀约,似乎不太热衷。
「这次来到越南,其实我也是有点事情,要顺道处理掉的。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各自出去吧。」她说。
天佑也有意无意地,隐瞒了会把接待女孩一同带去的事实。
换过了地道的越南时装後,商店的老板看到他的样子,都会先用越南话跟他搭讪。天佑心里想:我终於不用再常常怀疑,他们有没有宰我这个游客了。
跟那两位越南朋友会合後,他们便乘坐最便宜的公车,带天佑钻进平民区的大街小巷,沿途还不住揶揄他和接待女孩的关系。
「看来我们真的要叫你一声『老大』啦,才来越南几天就交到这麽漂亮的女朋友。」
女孩也没有抗议。天佑也只以讪笑回应,心里想的却是:(我连她的名字都还未知道呢。真是的,小蓓那次也是这样,下次我一定要早些问清楚女孩的名字才是。)
越南人喜欢跳舞。天佑在学生时代很少到迪斯可去玩,所以并不擅长这个。但受着他们的鼓励,便唯有胡乱地跳着学,一个晚上下来也动得有模有样了。
他倒是很喜欢看接待女孩跳舞。她有着很细的腰肢,屁股也挺翘的,虽然相比起随处可见的越南『辣妹』,女孩穿着简单朴素,但身体扭动起来时,却轻易地占住了天佑的全部注意力…
DAY9
玩了个通宵达旦,还意犹未尽,天佑回到酒店时,太阳已差不多升到中天。他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直至被一个电话吵醒。
是小蓓从隔壁房间打过来的。
「怎麽了?睡饱了吗?」
「…也差不多了。」
「我们去吃饭好不好?我的肚子快饿扁了~~」
「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
「你自己看钟。预备好了再叫我。」
原来又到了晚上啊。天佑顿时也觉得饿了。随便地梳洗一下後,便跟小蓓出去了。
经过旅馆大堂时,天佑发现那女孩已穿着金色旗袍正常当值,还给他来了个一丝不苟的服务性微笑。她甚至连黑眼圈都没有,年轻真好啊。
若无其事地走过了之後,天佑回头一望,发现女孩也正在朝着他看。她指了指已经步出旅馆的小蓓,天佑马上做了个『拜托,请保密』的手势,女孩会意地笑了笑。
至於为甚麽要保密呢?这就要问天佑了。
当天晚上的胡志明市,是他们到步以来最闷热的,简直像是地狱降临。小蓓的心情明显恶劣,到底她在昨天晚上到了甚麽地方?她这次来到越南,是为了『顺道』做些甚麽?
小蓓兴奋地发现了原产地竟然是越南的红酒,开始时只是说要尝尝味道,但尝着尝着竟又灌了起来。
「你喝得太凶了。」
「喂!你看!」她大力地拍打着天佑的背,要他看看那清澈无云的夜空。
天佑扭过头来一望,随即惊呆了。
满天都是胡乱飘飞着的,再也普通不过的塑胶气球。但数量真是好多,好多。他们追看着气球的来源,原来都是从像八爪鱼般的交通交汇处中央,一片公园小草坪里飞出来的。
草坪四周泊满了摩托车,无数情侣跨坐在车上,或倚在长椅上谈情,结了婚的年轻夫妇们,则坐在草地上,看着孩子们东奔西跑着,追逐当时最热门的玩意:把气球吹得胀满後再放掉,让它们在空中飞舞。
多麽简单的玩意。但这整个画面,看在天佑的眼里,却是如此的温暖和感动。
他有一股冲动,想要加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但小蓓抓着天佑的手臂,硬要他陪她乾杯。
「我们始终是异乡人。无论你多麽努力地,想要走进别人的生活,你始终只是个异乡人。」
「小蓓,你这次来越南,是为了甚麽?」
「别企图走进我的生活。」她怒道,「两个人无论如何亲密,如何互相了解,他们始终只是陌生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永远的异乡客,无论身在哪儿,无论身边有谁。这是我在过去一年的旅程里,唯一学到的事情。」
「你醉了,小蓓。我扶你回旅馆休息吧。」他抓着小蓓的手臂,使劲想要把她拉起来,她却借力一把扑进天佑的怀里。
「我觉得好孤独…」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终於哭了起来,「你干嘛不多等我几天?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说…你为甚麽…如此狠心地…就这样走了?」
天佑回想起当天的黄昏,那刚下葬不久的墓里人。
把小蓓送回去她的房间之後,天佑仍未从刚才被感染到的伤感中抽离出来。他外出转了一圈,买了根冰棒拿着,才两、三分钟便化了好一大半。天气热得太离谱了。
他又回到了旅馆,跟接待女孩聊起天来。
这女孩一如往常地没有化妆,脸蛋显得有点太素,头发也只綑了个小马尾,但身材苗条,青春逼人。虽然看起来很纯朴,但举手投足总有点热带地方的性感风情,尤其是那看起来有点慵懒的双眼皮眸子。
「你是不是曾经到过英国留学?」
天佑被她问得一头雾水。他礼貌地反问,她为甚麽会有这个印象,她就回答说:「因为你的英语说得很动听,像英国电影里男主角们的那个调调。」
这已是一星期里的第二次。看来越南人整体的英语水平,要比我们中国人来得要低一些。
天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在傻笑,女孩看着他的样子,也被逗笑了。
「昨天晚上,你干嘛不把女朋友一起带来?」
「你是说,跟我结伴而行的那个女孩?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啦。」
她没有理会天佑的话:「你们正在吵架吗?」
「你不相信我吗?」
「这几天看着你们进进出出,虽然没有甚麽亲密的表现,但总觉得你们不像是结伴旅行的『普通』朋友。」
「她真的不是。」
「那你今天晚上是…一个人睡?」她鼓起勇气地问,脸霎时通红了起来。
「…当然。」
跟女孩约定好了之後,天佑的心跳就从未回复到正常水平。他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团团乱转,好像等来等去都等不到对方下班似的。
等到十一时三十分,还有三十分钟,他决定好好冲个澡。
他也无法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性慾,照常理他应该会拒绝这种诱惑才对。但如果一切依照常理,他又怎会丢下工作跑来越南呢?
天佑只是感到很郁闷。
他需要某个温热的怀抱,去抒解这种郁闷。
当他赤裸地从浴室里出来时,发现床前灯已被调较得暗淡柔和,轻慢的老爵士乐让房间弥漫着优雅舒适的情调,令他联想起从电影中看见过的,法国殖民地时代的胡志明市。
他一度以为躺在床上等待着他的,是那个接待女孩。但靠近一看,竟是穿着黑色半透明睡衣的小蓓。
「你没有把门关上…是在期待着甚麽人的夜袭吗?」她那涂上了鲜艳指甲油的小手,握着天佑那话儿,轻柔地套弄着。
天佑想要跟她说甚麽,但小蓓马上加快了动作,让他除了呻吟外甚麽都说不出来。「在这几天里,我满脑子都只在想着一件事,想要你在我里面,想要你紧紧地抱我。之前在旅馆大堂取房时,我心里想着的是,要马上把你拉上房间,跟你狠狠地做很多很多次,但不知怎的,我却做了相反的事情。我很後悔…我很孤独…我想要你…天佑…我想要你…」
温热的嘴唇,整个地包裹着天佑那满胀欲裂的龟头。她爱怜地吸啜着他,需索着他,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某些他根本没有的东西。
天佑的阳具,突然萎缩了起来。
小蓓抬起头来,看见天佑惊讶的表情。她追着他的视线,赫然地发现,原来某个女人已悄悄地走进房间里了。
她穿着贴身的纯绵背心,超短裤,不施脂粉,满像个高中女生的模样。
那模样,有点脸熟。
她是旅馆柜台的接待女孩。
那女孩回过神来,用服务性英语说了声对不起,然後便很有礼貌地离开了房间,还替他们把房门锁上了。
小蓓还未意识到,她跟天佑其实是早就约好的。讪笑了一下後,她低下头来想要继续,但天佑挽着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这一搂,是窝心的,也是碎心的。
天佑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人。」
天佑知道,小蓓这次的哭泣,是不会在短时间内便停止的。他紧紧地抱着这个寂寞的躯体,不住地轻抚她的长发,无眠地渡过了这个漫长的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