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崑崙 卷一之失而復得(完) — 異樣出之十

这晚夜凉,复生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前去厕所解急,回房之际,却见窗前倚着幽暗的人影,仔细一瞧,月光映着的脸庞原来是马小玲。马小玲不知想什麽想得出神,有时凝望着月色,有时低头,连复生捱近身旁也没留心。

「嫂子,这麽晚了你不睡,在这里做什麽?」复生突如其来出声,教马小玲大大吓了一跳,忍不住斥骂两句,才道:「那你不睡觉又在这里做什麽?」

「我尿急啊。」复生懵然不明,不懂马小玲何以如此大惊小怪,低头一瞧,才发现她手中的照片,照片之人是已过世的金正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嫂子睡不着,是因为想起他们了吧。」

马小玲幽幽叹口气,也无心再倚月色,她缓缓步向沙发边道:「今早送sky出国,回来後,不知为何特别想念他们。sky的离开是他的决定,我没理由阻止,只要他平安什麽都够了。但也分外让我想起正中他们,不由得想他们若还在世又是什麽景况。」

复生也一旁而坐,忙道:「嫂子如果怪sky不肯留下来,当初又何必答应让他拜师呢?」

「我不是怪,而是欣喜,我马家无论如何总算有後人传承,sky是我仅存的徒弟,还有什麽比他平平安安活着更教我欣慰?他的离去并非自愿,我瞧得出他心底有事,有苦难言,只能藉离去平抚。可惜我这做师父的什麽忙也帮不上,就像正中他们,我对他们的......他们的离开一样地无能为力。」马小玲说着,话音已不自禁颤抖,勉强压抑自己就快泛滥的泪水。

复生听了也不觉凄苦,忙劝慰道:「嫂子为他们做的已经足够,别再拿这些事自责。往好处想,sky总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我相信正中他们若是知道嫂子又收了徒弟,在天之灵一定也会助你保佑sky平安,让sky完成他们生前不能完成的事。」

马小玲拭净泪水,轻轻笑道:「我明白,但你不懂做人师父的担子,这收不收徒都是一辈子操烦。我马家终归有福荫,让我能再觅传承之人,不管成材与否,总是有个徒弟了。但就有人没我有这福气,日日担忧师门凋零,苦无传人,想着自己不知有何面目再见祖师爷。」

「从前,我以为收徒是轻而易举的事,品行端正了,资质与否就只赖我如何教授,可原来烦心的还多着。他们的生计、安危、道术的吸收,没有一件能轻忽小看。就说正中吧,从前我总怪他学道贪懒,资质驽钝,没耐心逼着他按部就班,後来他过世,我才自责自己该严格督促。徒弟的结局是什麽,从来都是师父的过错,我做师父不及格,便会累得徒弟因我牵连。所以你想,当师父决心要收徒时,就得逼自己有着贯彻下去不到最後绝不放弃的毅力,那是多困难的决定,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复生默默不语,马小玲这番话不由得让他想起何有求来,想这家伙整日将收徒之事挂在嘴边,三天两头打自己的主意,那副模样总像随口说说,岂能怪自己从不当回事。但又想何有求拜祭之时端肃的神情,对祖师爷如此虔敬之人,断不会拿师门之事玩笑,想来何有求也有几分如马小玲所说的正经吧。

马小玲见复生许久不说话,疑道:「想什麽想得这麽出神?」

复生回过神来,匆匆摇头:「既然嫂子对收sky为徒这麽看重,若是sky回来後反不肯学道了,你该怎麽办?」

马小玲笑道:「收徒是看心的,不是有人要上门拜师,我就会收,对方是什麽样的人,有没有这个毅力肯吃苦,多能剖析。我相信sky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我既然收他为徒,就对他有这个信任。回来後他若另有想法,我也不会勉强他。」

复生轻轻点头,一面当是听进马小玲的话,一面脑中却转悠着──何有求到底是不是真心想收自己为徒。这段日子他在天逸堂,有时心血来潮就跟在何有求身旁看着他如何为人指点迷津、相命卜卦,何有求也似默允,从未开口赶他离开。也仅止於此,何有求不曾再提及一句半句有关收徒的事,彷佛之前所说已不当回事。想到此,复生暗暗不乐,揣测何有求已有改收他人为徒的打算,那个总开口闭口喊他师父的月甄肯定最合他心思。

见复生一会儿神情凝重,一会儿又瞧着生气,马小玲暗暗好笑,忍不住道:「你怎麽啦?」

「嫂子,做这行真这麽辛苦吗?我瞧何有求不过耍耍嘴皮,写几个字,白花花的纸钞就有人送上门来。」

马小玲哧笑一声:「胡说八道,什麽耍耍嘴皮。我学道几十年,背後的辛酸你没见过,又怎知眼前这一切是容易得来。有求即便天资聪颖,那也要花费几十年的功夫才有现今的成就,你当他耍嘴皮容易,怎就不想想他如何融会贯通所有才识,才能让人闻名而来。别的不提,单就相命,那是眼到耳到心到的功夫,一个人的命即便注定,但有太多因缘际会,这就得从人的言谈举止摸索。简单地说,你瞧一个人衣饰华丽,便推算他命贵福厚,岂知此人却是败絮其中,要如何摸准他里子,这就是相命。」

复生若有所思点点头,却又忍不住鄙夷:「我不是小看他的意思,只是他总在我面前自夸,捧自个儿门派,说得就像天下无敌似的。嫂子,如果是你,你听了不生气吗?」

「有什麽好气的,他们毛家有专精,我们马家有门道,谁也不输谁。你这麽生气,难道你想替我挣面子吗?」马小玲笑了几声。

复生愣了愣,乾笑几声,随即搔搔头,支吾其词:「马家的道法比较适合女人吧,我若是跟你学,好像有点太......你不是有sky了?何有求又没徒弟。」

「你的意思是,这段日子我们不在,客人捧着白花花纸钞上天逸堂的景象让你心猿意马,所以看不起我这总是闹穷的灵灵堂是吗?」马小玲杏眼一瞪,只手一拧复生的耳朵。

「疼、疼,嫂子,疼啊。」复生疼得脸都拧成了包子,连忙用手护着耳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做啥都粗枝大叶,随便懒散,跟你学道肯定会把你白发都气出来,还不如气何有求对不对?」

「想拜他为师直说就是,不用绕着话讲。」马小玲哼了一声,这才把手放下,笑道:「既然你打算要学,我也没理由反对,不过拜在他门下,你最好把皮绷紧点。等哪日你和sky学满出师,我就让你俩比一比,可千万记得,别丢毛家的脸喔。」

复生暗暗嘀咕几句,见马小玲起身回房,仍默默坐在原处思索,此时心中突然定了志向,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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