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被蒋老师揍,全班包括她在内都很怕段考,但自从艾略特开始因成绩注意到她後,她竟变得有些期待,也比以前更用功。
安琪拉看她下课时也奋力算数学习题的模样,皱起了弯弯的柳眉,「艾略特也太势利了吧,因为你成绩好就常来找你,那你要是哪天成绩变差了,他不就不理你了?」
自从安琪拉看到艾略特主动接近艾莉丝却只是为了问成绩,原本对他提起的兴趣便消弭了。
「应该的啊。」她一边跟安琪拉聊天,一边扯头发苦思流水问题。
「啊?」安琪拉认为她不该遵循他功利的价值观。
「我考得差,他便不会对我有兴趣,没什麽错啊,所以我应该要考好,才能跟他当朋友。」
「但你不是这麽现实的人。」
听到「现实」两字她停笔,平和地反问安琪拉,「在你心里,你真能平等看待成绩好跟成绩差的人吗?」
「当然啊。」
「但跟你比较好的朋友是成绩比较好的吧?」
「可是我也会跟成绩比较差的讲话啊。」
「每次发考卷时,看到『四大天王』被老师连揍几十下,你感觉如何?」
「很可怜啊,看得我的手都痛了。」
「那你就不是以平等的心态在看待他们,你是同情他们。」
安琪拉突然有种被视为伪善者的不快感,「那你呢?你不同情他们吗?」
「我也同情他们,所以我知道自己不是平等看待他们。」
见安琪拉的神色渐渐和缓,她阐述自己的看法,「我不只是同情,而是更讨厌蒋老师这样对待他们,让他们被看不起。」
「我也是啊,谁喜欢蒋老师。」
「但我们有办法改变这个情况,让他们不要再被老师这样对待吗?」
安琪拉摇头的力道很沉滞,「怎麽可能。」
「被蒋老师欺压的不只是他们,其实全班都是,所以虽然蒋老师最常揍他们,但全班都怕老师。」
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在教室隔墙有耳,安琪拉跟大姐头们和聪韦也有交情,她不好直接指出大姐头们和聪韦也联手霸凌「四大天王」的事实,纵然这不但连公开的秘密都算不上,而是在蒋老师的兴风作浪下变得理所当然。
她们知道,想改变就要从根做起,但人治竟比法治更不通人情,也无法可循,无法可改。
下堂课蒋老师发考卷,「四大天王」照惯例被蒋老师连赏几十下藤条伺候。
「苏呆子,65分。」戴着笨重眼镜的苏姓男孩发抖着站出来,腿都软了。
「刘睡狮,57分。」身形矮胖,总穿着脏臭制服的刘姓男孩晃着身子走出来,眼睛总是看起来没睡饱地眯着,才被蒋老师安上这个绰号。比起苏呆子的恐惧,他泰然许多,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懒散是因为他已心死。
「江大胖,大块呆,46分。」要不是认识她,光看外表艾莉丝绝对看不出来她是女性,她比聪韦更雌雄莫辨。
才小学体重就破了八十公斤,艾莉丝能暗自为她庆幸的就是肉够厚打起来可能比较不那麽痛。被老师叫到,她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并未露出惊慌,而是跟平时一样傻乎乎的上台领死。
「赵呆子,38分。」同样穿着总是脏臭的制服,头发油垢让她的头发看起来总是黏稠又飘散浓烈发油味,她驼着背瑟缩地走出来。
就是这个样子才教她担心。
「话说赵瑾一开始不要躲不就好了?越躲只会越糟,像苏宗明、刘伟雄、江安安就不躲啊。」这是安琪拉的感叹。
「每次都知道躲了会被揍得很惨,赵瑾还是会躲是因为她比别人害怕,比别人更想求生。」
「你那只是空谈,现实是她快被打死啦。」
她们两个想了半天也没用,不管怎麽讨论她们都知道这次又是单方面屠杀凌虐的戏码上演。
从讲台退到第一排跟第二排,她手伸出来却又每每在藤条下来时缩回去,蒋老师的藤条便往她身上招呼。
手臂、腿、肩膀甚至脸都有了红痕,差点都要打到头了,她就只有手不愿伸出来,嘴张开放声哭喊尖叫,喊得越凄厉老师打得越凶。
她想暗自帮忙数赵瑾还有几下杖责要承受,却不忍看。本以为大姐头们会如往常一样漠不关心或是冷漠,但她注意到大姐头们低着头不看,其实是沉默的逃避,逃避这地狱中的处刑现场。
她矮胖黝黑的身形因用力哭泣与刑罚而涨红,从讲桌一路退到教室後方公布栏,再被逼到角落,活像是屠宰场的猪仔。
蒋老师越打越气,除了考试成绩差劲之外,顺道翻出固有的旧帐,「问你为什麽没签联络簿,说什麽妈妈住院所以不能签,我打给你妈她明明就没事!」
「问你为什麽请假,你说头痛不舒服,其实根本是不想来上学而且作业没写!」
「问你为什麽没扫地,你说体育老师晚下课,我问体育老师,他说你说身体不舒服要去保健室就早退了!」
「赵呆子,不要说谎!」
她听见邻近的大姐头喃喃道,「哼,谁教她老是说谎。」
她暗暗想着,说谎也好考试成绩差也好,赵瑾不是最好的学生,但也不算坏,不交作业和联络簿、跷课、说谎罪不致死。
蒋老师是班上这个迷你社会的独裁者,而大姐头们和聪韦这些狐假虎威的官僚是食物链的第二层,看似站在统治者那边却也惧怕着统治者,她们自己并不知道自己也是被强迫接受上位独裁者价值观洗脑的奴隶,她和班上其他同学是死老百姓,「四大天王」也是死老百姓,只是他们是不幸地受政府压榨而权益直接被牺牲的相对少数。
他们处於弱势,发声权主掌在统治者手上,其他人在潜移默化中接受这样的价值观,统治者给试图反抗的受害人安上罪名,将他们的罪他们的死合理化,真相没有人在乎。
统治者凭着某套自订的标准,对自己有利的标准,来将这社会上的人民理所当然地分化。蒋老师让成绩好的学生出头,别人就会认为她教导的班成绩很好,让站在她那一方的学生出头,就能更有效地控制班级。
社会科老师上课教导台湾是民主的社会,班上干部的确也是投票表决出来的,但年幼的她早就体会到,这不过是君主式独裁,选得上好缺的都是老师的走狗。都说孩子是未来的主人翁,社会由这样的人们主掌,她不信这社会会有多美好。
作者:本作的重大事件与对话几乎全部取材自本人的童年,一刀未剪,包括这一章,越是到长大,全班安静地看着赵呆子被毒打的画面,以及全班不同类型的人的反应,就越发清晰。想到最近的社会案件,刚好剧情写到这里,就写了这麽沉重的一章。没有後宫,没有艾略特,只有当年年幼的我无法参透的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