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学校的营养午餐合作的厂商总共有三家,每个月可以更换一次,也可以不更换。身为午餐调度小组长,存在的目的就是调查同学的午餐厂商意愿表,很简单,制作一张单子由第一排传到最後一排,哪一家厂商最多票,就吃换吃哪一家。
这个月换了一家新的,几个抬便当的当值生奋力的将香味四溢的便当盒摆上桌,饿肚子的男同学老早就不客气的排排站,餐盒掀开,扑鼻而来的丰富午餐,连在教室最後的我都忍不住喊饿。
几个热情的女生拉着我一同去排队,美味的鸡腿让我想起邵青云,他是不是还在钢琴教室,饿着肚子、对着钢琴发呆?我今天中午不去找他,他会不会发现?他昨晚又为什麽没弹琴?
满脑子都是邵青云曾经落泪的脸庞,为什麽我会这麽深刻的将一个人的脸庞镶嵌在脑海中,难道是因为他太苦情了?
「张苇,换你罗!」後面的同学催着我,我匆匆回神,色香味俱全的鸡腿在我面前突然放大,我吓了一大跳,後退几步,撞上不少同学,这才发现,是捣蛋在恶作剧。
「捣蛋!别捣蛋行不行!我肚子很饿了耶!」好巧不巧的,班长就在我身後,被後退的我推撞到桌角,活泼的她瞬间变脸,凶狠狠的尖叫。
「啊,张苇、班长,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我只是想为你们服务……」捣蛋无辜的睁着大眼睛,他拿起汤勺,轻巧又小心的替每个人盛好了热汤,蒸蒸而上的热气将他的脸柔和了,连班长也不好意思再计较。
「好啦,虽然你这麽热心一定是另有目的,不过我们也不能拒绝你!我要那只最小只的鸡腿,谢啦!」
「不是吧,班长你不是最喜欢吃又肥又嫩的鸡腿?那应该是这只才对啊!」捣蛋夹起一只油得发亮的鸡腿,飞快的放入班长的盘中。
「我不要!我都跟你说我是要最小只的了!」班长又尖叫,她那高调的反应,惹得全班都行注目礼了,我赶紧无事般走了开去,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的,吃着自己的午餐。
「没关系啦,都已经放进你的盘子了,你总不能拿出来吧!所以,张苇,这碗汤是你……的……」他这时才知道我已经远离现场,尴尬的低下头,继续替其他人盛菜、舀汤。
等大家都坐定在自己的位子上时,老师才自教室後方走了进来,经过我身边时,将一本厚重的乐谱放在我桌上。
「老师,捣蛋替你盛了一盘满满的菜啦,他把你当猪在喂,你好歹也骂骂他!」班长自她的盘中抬头,趁机报复的说。
「我没有!」
「不然怎麽把老师的盘子装得满满的?老师平常又吃得不多!」
「班长,你这样就是冤枉好人了,我只是一时抓不准,才会帮老师盛那麽多!但是现在环保意识抬头,剩菜剩饭是罪恶耶,做学生的当然得替老师做一点功德!」
「都你的话啦,谁不知道你是安什麽心!」
「当然是我的话……谁、谁安了什麽心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
老师好像也没有兴致当和事佬,无端被扯入他们的争吵後,又安静的退出。
我盯着乐谱,猜想着这一本或许也是老师的珍藏,可是一位在教授学业上尽责尽力的老师,在无关学业的钢琴方面,竟也对我倾囊相授,如果……我的爆米花病一直无法痊癒,那老师会有多麽失望?
「张苇?你的手指在笔划着什麽?」捣蛋转头问着,班上人少了许多,每一张桌子上都整理得十分乾净,原来在我愰神之後再回神,已经又是放学时分,窗外的夕阳已将云朵染得一片火红。
我顺着捣蛋同学的视线,发现自己正将自己的双手摆在桌上,有意无意的摆动着。
「放学了。」我发现最後一个同学也走了,只剩下我与他独处着,我赶紧收拾书包,抱起老师的乐谱,飞快的起了身。
「等一下!」他跟着我起身,大喊一声。
「我有事要先走了,如果你可以的话,请帮忙锁一下窗户跟门。」我停也不想停的,只丢下这几句话就想走,但他却三步作两步就挡住我的去路!
「张苇,我、我是不是做了什麽事情,所以你……讨厌我了?」
「没有。」
「那你是厌恶我?」
「也没有。」
「那你要回家了吗?我记得你家在学校旁边而已,我送你回家吧,顺路的哦!」他小小的微笑,原来他拥有一对酒窝,笑起来既天真又活泼。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你记得关门窗就行了……再见。」我越过他,故作镇定的走出教室,幸好他没再追来了,不然,我不知道怎麽应付他了!
除了张柳,我很少与男生互动,而如今捣蛋的积极困扰着我,我不想与他有良好的互动,更不想费心於与他聊天啊。
在前往技艺大楼的路上,正巧碰上了老师,我们无声的同行,再一同爬上了楼梯,但是愈接近五楼,我就愈是落後,想见邵青云,却又害怕的心情愈发明显,连带的脚步也沉重了。
但当我走进钢琴教室时,却找不见我想要看见的人,我又仔细的寻找一次,窗边、钢琴前、後方的椅子上……没有,没有邵青云!
「青云今天早退了,他妈妈带他去医院看医生。」老师瞧见了,轻声的说。
「昨晚也是吗?」
我不想对老师说出我每天晚上都在等着邵青云的琴音,那只能是属於我和邵青云以及张柳的秘密,至於老师……就算了吧。
「昨晚?什麽意思?」
「没、没有,我是说,他生病了?」
老师没跟我说过忧郁症,我也不好意思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所以只好婉转的问。
「是啊,青云的确是生病了,如果他能早一点走出来、如果他能不再执着於过去,那麽现在早该是大学新鲜人,对於钢琴,也应该更有自己的风格了。」老师突然感叹的望着墙上的那张奖状。向幸福一定是某个特别的人啊。
「为什麽他会……这样?男生不应该都是像老师这样的吗?」我也凝视着奖状,始终看不透老师所看的东西,以及,邵青云执着的为何?
老师偏头审视我,好久好久的时间,直到我调头与他视线相接,他才收回了眸光。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有的人天真,有的人活泼,有的人爱捣蛋,有的人文静,当然也会有像青云这样绑住自己的人,其实这都得看自己的心境如何,以及如何拯救、该不该拯救。」
「怎麽救?我能怎麽救他?」我心急的问,却也没忽略老师眼中闪过的讶异。
「我?怎麽不说是我们?」
我没想到老师会针对这一点,只是摇头,没能作解释。
「别紧张,青云的状况,的确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帮忙的;医生是必要的,家人是必要的,老师是必要的,还有你……应该也是必要的。」他语气沉沉的说着。
「我怎麽可能——」
「你喜欢钢琴,也特别在意青云,但是我必须对你说,青云的痛绝不是现在的你能负荷的,因为你和他一样的脆弱,可能拯救他不成,反倒把你自己也拖下水,直接沉没。
」
「说不定就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我更能帮他,更能起效用?」
「对啊,是说不定啊。」老师走至钢琴前,就这麽直立着,掀起琴盖,双手轻轻的滑上琴键,弹奏起柔和的音符,伴随着他入神的眉宇,让他的话与他的琴音融合在一块。
我们不再交谈,对话的意境好像仅止於刚才,他连续弹奏了数首乐曲,就如同CD播放般的美好与流畅,却又更加的惊人、奔放,难道这与他站着弹琴有关系?还是情绪所至?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下课了。」老师终於停止弹奏,他的手指一点也不疲累,就连拨开浏发、拎起公事包,都不费力。
「我、我能再待一下子吗?」我还不想这麽早走,即使室内开始被黑暗充斥,甚至夜晚的风已从窗外渗入,我仍然想待在这里,再多感受一点邵青云残留的气味,还有难以察觉的悲伤。
「当然可以,但是别留太晚了,女孩子独处的时候,得特别小心!」老师叮咛着,接着甩身而去。头一次看他如此乾脆,好像是情绪蓄满了胸腔,无法再分神於其他,连平常可能会再多问我为什麽要留下的话都略去了。
一室的宁静袭来,我巡视着整个教室,突然像是着了魔,在窗边看见邵青云的影子,钢琴前也是,奖状前也有,一道道身影,一道道残存的思念,在夜晚特别的骇人。
同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好陌生,我惊恐的想起老师的叮咛,踉跄的想找地方躲避,却在下一刻被突然发亮的灯光撷去了视线!
是他!又一道邵青云的身影,只不过这次特别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