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畫煙 — 第三卷、嫣紅灼目(5)

「喂,起床了。」朝颜跪坐在紫氏良身侧,望着眼下熟睡的人影,忍不住泛起一抹笑意:「紫氏良,不是说了一早就要赶路?怎麽就你睡得最熟。」

尚月与白蝶早已起床梳洗过,两人先行到前厅去用早饭了。朝颜见平日习惯浅眠的紫氏良难得如此熟睡,没来由地有些不忍叫醒他,索性便先去将行囊给收拾了。

棉被堆上的身影仅是眼皮动了动,姣好唇线紧紧抿着,鼻间隐约传出极其细微的呼息声。朝颜俯下半身,仔细端详起紫氏良轮廓深邃的脸孔,镶在眼帘上的睫羽根根分明。

「这家伙是怎麽了,昨天太晚睡了吗。」朝颜纳闷地喃喃自语,更加凑近了些:「难不成跟我比刀太累了?应该不可能呀……」真要说累,她应该比他更累才对。

朝颜伸出一只手指,在紫氏良脸上轻轻戳了几下。

没有反应。

她又更加肆无忌惮地多戳了好几下,较方才用力许多;蓦地下方静止的人影瞬动,反射性地自棉被中伸出一手扣住她纤白的腕,猛力向下一扯。

「哇!」朝颜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霎时失了重心向前跌去,双手隔着一层被褥压上紫氏良的胸膛,接着她的脸庞便扎实地往紫氏良的鼻尖撞下。

那双深如墨染的黑眸蓦地睁开,挟带着几许蒙胧睡意。他温热的气息轻吐在朝颜的面上,懵懵懂懂间,朝颜触碰到他胸膛规律的起伏,以及沉稳的心跳。

她睁圆了眼愣着,脑袋里一片紊乱。

「你在做什麽?」紫氏良迷蒙的眼瞬间凝神,瞅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儿。

「这话应该是我问才是,你没事做什麽拉我的手?」朝颜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气极败坏地冲着他质问。她的脸还微热着,不知道红了没有……

「分明是你先戳我的脸。」紫氏良倒是冷静,从容回视。

「我只不过是唤你起床……」朝颜有些困窘地别过视线,稍微鼓起双颊:「昨天你才说着要赶路,现在都多晚了,你还在这儿赖床!」

紫氏良凝望着她,一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顺势带起压着他的朝颜。

「我昨日晚睡了。」紫氏良静静解释。披散的湛黑发丝滑过他的胸前,被他一手撩过;他约略环顾了一下四周,单调朴素的房内仅余他和朝颜二人。

他感到有些昏沉地用手指按上了太阳穴。昨日的对话在意识里沉寂了一夜,忽然又如潮水般地翻涌而上,他不自觉地颦起了眉头。

「为何晚睡?」朝颜仰起头看着他。

「没什麽。」紫氏良神情忽地黯下,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转移话题:「你们都收拾好了?」

「嗯,尚月和白蝶先去用早饭,我已经把包袱整理好了,就放在那儿。」朝颜指了指一旁的小木桌,拍了拍袴裳站起,绽开粲然一笑。

「我也先去用饭啦,你好了就来找我们,顺便把行囊都给带出来。」

紫氏良稍微点了头,表示明白。

朝颜一个转身,随手拎起了外褂套上便消失在门扉之後。

长廊上静谧无人,朝颜踩过老旧松动的木地板,发出的唧呀杂音格外显亮。她的步伐轻转弯过廊道的直角处,猛然一声庞大的碎裂声响攫获她的注意力。

发生了什麽事?

朝颜依稀望见不远处有个身影,向前微跑了几步路,那人的身形由淡转浓,在她眼中逐渐清晰了起来。是一名颀长的男子,讷讷低头凝望着遍地凌乱的陶瓷破片。

她迟疑地曳着脚步缓缓走近,正欲启齿前那人先抬首看见了她。

「唉呀,真是的。」男子耸了耸肩苦笑着,身子一俯便蹲了下去,伸手收拾起地面的狼藉:「我不小心打破了东西,吓着你了吧?我赶紧收拾完好让你过去。」

「没关系,我来帮你吧。」朝颜乾脆地说着,立即撩起了宽大的袖子俯身下去。

「姑娘还是别吧。」男子连忙扬袖挡去了她即将碰触到残片的手指,仅是稍略一个抬眼露出淡笑,声音温和:「这会割伤人的。姑娘的手看上去不似做粗活儿的,留下了疤痕不好。」

「哪就这麽娇弱了。」朝颜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避开了那人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锋利的碎片:「我小心的很,不会被割到。」

男子浅浅挑了眉,没有再阻拦,随着她逐一捡起那些破片。

他用眼尾余光无声打量着朝颜,温润的眸子隐隐埋着一抹细腻的思绪。他很好奇,这位不拘小节的源氏小姐为何能够动摇紫氏良的心神。

「好了。」朝颜捧着两掌的陶瓷碎片,终於仰首:「这些该放哪里呢?」

「就放这儿吧。」男子笑容不减,摊开了一块缎布:「这块布本来就是包着这东西,只好先暂且拿来用了。」他将缎布平放在冰凉的木板上。

朝颜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瓷片倾倒了上去,随後拍了拍手直起身子。

男子亦跟着起身,脸上仍是那抹带着几分温雅、几分明朗的神情:「在感谢姑娘帮忙。在下名叫光也,就这麽直接唤我即可。可否请问姑娘叫什麽名字?」

朝颜一顿。但也许是受了对方散发的清朗气质感染,她没再多想。

「朝颜。」她没有道出姓氏,唇边再度晕开了一抹漂亮的笑,清灵的眼瞳熠熠闪耀着:「叫我朝颜就好。」就当作是多认识个人罢!

光也默然凝睇着她。她的笑靥展开在那张清丽的容颜上,暖如春花,煦若朝日。略带一抹晨光似的清澈无瑕,恍惚渲染开来的明亮。

不由地认为这名字真适合她,朝颜。朝日的容颜……

「你应当也是外地来的吧。打算往哪里去?」

「要去新宫。」

「真巧。」光也刻意做出有些讶然的神态:「我正好也要去新宫。」

朝颜张口欲语,一阵脚步声传近蓦然打断了她。光也略抬了眼皮,心底早已知晓来人是谁,仅是远远觑视着毫不作声。

「良。」朝颜清澈笑容还未歛起,回头望向来者,走至他身侧:「方才因为一点事情耽搁了,到现在还没用早饭。既然你已经来了,正好一起去吧。」

然而紫氏良没有应声,双目直盯着光也温和的笑脸,一个横身跨步便将朝颜挡在身後。他深沉的眼底悄然升起几许戒备,神色霎时掠过一阵冷冽。

朝颜的身形被掩藏在紫氏良宽大的袖摆之後,依稀感觉氛围顿时寒了几分,不明所以。冰冷的空气凝滞而沉重,难解的千丝万缕纠结在荒雪纷飞中。

光也带着笑意的清亮嗓音打破了沉寂。

「在下是光也。方才不慎打破了东西,朝颜姑娘便帮着我收拾。」

「原来如此。」紫氏良亦轻轻一笑,有些冷峻。

冷峻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对,就是这样。」朝颜连忙从紫氏良的衣袖之後挪出几步,有些紧张地跟着缓颊:「没有什麽的,你不用紧张……不过捡捡陶瓷破片罢了。」

「……我知道了。」紫氏良轻吐了口气,眼中的凛冽稍微和缓了些,然而视线却没有从光也身上移开。彷佛两人相望的视线中有着无声的言语。

朝颜似是松了口气,迈开步伐越过了光也,回首:「那麽就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她扬声提醒着,忽地又想起了一旁的光也。

「光也,我们先走了,有缘再见。」偏头略扬起一缕浅笑,随後便迳自往长廊彼端而去。

紫氏良迈步跟上,然掠过光也时霎那间放缓了步履。他们的双眼迅速交会了一瞬,紫氏良压低了嗓音,几不可闻地细语。

「你方才想做什麽?」

「没有什麽,不过是对源氏小姐有点好奇,想看看她哪一点动摇了你。」光也语带调侃地弯起朱色薄唇,眉眼如墨画明朗清秀,说得一派轻松:「你用不着这麽紧张,一切都按着计划来,现在还不是时机。」

紫氏良闭唇无语,眼角淡然扫过了光也一眼,便直直向朝颜离开的方向而去。雪色漫染进了廊内,寒风猎猎;袖袍在风底强劲地翻舞着,长发高扬。

「这家伙根本陷进去了。」光也叉着双臂伫立在原地,脸上一缕似笑非笑,喃喃独语:「差点还把我当敌人砍了呢,瞧那眼神冷得跟什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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