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感性与理性
如果有可能解决的话，
当然双方可以试着继续走下去。
不可能的话也没关系，
分手会是对彼此都好的一个选择。
至少清楚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盲点，
多学到了一个宝贵的经验，
期许自己在下一个恋人身上，
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星期二，我在同一间汽车旅馆醒来，房间不同，但整体的设计感觉是相同的。房间一样大到有回音，而我还是忘了把窗帘拉满，阳光又透过帘缝照在我的胸膛上，很热。
前一天晚上回到台中时，我的身体是疲累的，但精神却很清醒。进旅馆之前我先到便利商店买了六瓶啤酒，还有一些零食，打算一边喝酒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周公来带我去下棋。我猜这会是漫长的一夜，因为我的感觉比起前两次没找到人的时候更失落。
我不禁问自己，如果找到人也失落，没找到人也失落，那麽还有必要完成这趟旅行吗？这跟我本来想像的完全不同，我一直以为如果找不到人，那麽失落是正常的，因为心里是期待的，期待落空当然会影响情绪。但找到人表示心里的期待被满足了，为什麽却依然失落呢？
难道这趟旅行只是我天真的以为可以弥补或是完成些什麽，但其实不然？如果真是如此，那到底为什麽？
我喝完了六瓶啤酒，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久，已经呈现半醉的状态，天还没亮，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不知名的影集，似乎是地球人在打外星人的老梗电影，外星人是一堆虫，他们看起来像是超大的甲虫类，有的会飞，有的长了一堆尖尖的角。电影里没有我认识的演员，也没有什麽高超的特效，只有会发出光弹的枪在到处扫射，人类和那些虫的吼叫声在房间里回荡，红色的人血跟绿色的虫液到处乱喷，在我的眼中，不管是人类还是外星人，他们都在旋转，电视也是，下边透明柜里的冰箱也是，天花板也是。
周公在我还没找到答案时就把我带去下棋了，以致於隔天起床时，看着我的手机孤单地躺在床头柜上，我依然感觉到失落，却还是没有答案。
退房的时候，我打了两通电话，一通给恒豪，一通给雨青，很巧，两个人都没接。更巧的是，他们都在我吃早午餐的时候回电。
雨青正在忙着她下一个大型活动，业主是一家欧洲很有名的汽车公司，再两个礼拜他们就要举行新车发表会。这类大型公司的活动经费通常很多，但要求也极高，而且会时常更动活动内容与计划，所以承接活动业务的公关公司就会特别忙碌，因为你不知道业主什麽时候又要更改计划。
我把电话接起，话筒那头的她语气是很急促的，而且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我想她可能正在赶着要去什麽地方。
「听你的语气，一定忙翻了吧，去开会？」
『刚开完，接着还有下一个，BMW果然是一间要求完美的公司。』
「因为它是BMW啊。」
『怎麽了，旅行顺利吗？』
「顺利，我一切都好，只是跟你报个平安。」
『好，我要忙了，你路上小心。』
「别忙到忘了吃饭，好吗？」
『嗯，我会的。』她说。
雨青电话刚挂不到十秒，恒豪就打来了。我把昨夜的过程简单地告诉他，也跟他说了我的失落。他很高兴我找到了卢宜娟，他说这是个好的开始，表示接下来的三个人就算都没找到也不算白跑一趟，「目标六个，就算最後只找到一个，达成率虽然只有一成多，但这麽多年不见的人当然不好找，这种达成率已经很好了。」他说。
「如果是你呢？你觉得你的达成率会是多少？」
「我跟你不一样啊程凯任，我只交过三个女朋友，而且都在台北，其中一个就是我现在的老婆，就算我都没去找，光看到我老婆，达成率就是三成三三，你还要比吗？」
「我是说如果你是我，你的达成率会是多少？」
「凯任，你问了一个笨问题。我的人生你不能帮我过，你的人生我也过不起，既然我不会有你的人生，也就不会有这趟旅行。」
「恒豪啊，有时候我还挺想跟你交换人生的。」
「堂堂营造公司小开，何苦来过我们这种平凡人的人生？」
「感觉你的人生简单好多啊。」
「如果你有这种感觉，就表示你把生活过得太复杂啊。」
「是吗？我不觉得。」
「不，凯任，你一直就是个感性多於理性的人，情绪时常左右着你的决定，你的人生自然就复杂许多。因为你不只要在意你的情绪，还得在意别人的。等到事情过了，那些情绪你依然没有忘记，而别人的情绪你也依然记得。」
「你讲得好像真有这麽一回事。」
「可不是？别人我不敢讲，但讲你的个性我肯定有把握全对。」
「只是恒豪啊，你从没想过如果人生可以交换，那或许会是一种很棒的事吗？」
「那一点都不棒，凯任，那只是把那些悲剧跟喜剧换个人来演而已。」
「哎呀，难得你这张狗嘴里吐得出这种象牙等级的高级语言。」
「我想你是真的很失落吧，而且我猜你不是想跟别人交换人生，而是想把你的人生重来一次，对吧？」他说。
而他说对了。
尽管我在电话里不停说NoNoNo，他都把我的否认当屁。他就是我那个二十几年的好兄弟，了解我到了一个透彻的地步，就算我不在他面前，只透过电话，他还是能知道我到底在说什麽，并且听到我的话里面藏个什麽话。
而我像是个蠢蛋，竟试图在他面前隐藏一些什麽。
他说的对，我是个复杂的人。
我跟恒豪解释着，说得更正确一点，我不是想把我的人生重来一次，而是想好好地修正一些过去走过的路，所谓的修正并不是指那些路是走错的，而是指如果我有机会重来，在当下做个不同的决定，那我的人生就会不一样。
但仔细想想之後，我发现其实不会有什麽不一样，因为既然那些是「想重来」的部份，就表示那已经过了。
过了，过了，会用「过」字来说，就表示来不及了。
人生不是在公车站牌等公车，这班没搭到没关系，下一班没多久就会来。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没搭到的那一班公车，会有什麽故事在等你。
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是累积了我过去所有的因果循环，才会引导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在这条路上，在这座城市，在这间早餐店里。如果真有小叮当给我时光机这种玩意儿，我回到过去把任何一件事情给重新做一个决定，我的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说不定现在我正在公司里继续工作着，或是早就结了婚生了孩子，或是根本不想继承爸爸的公司而正在从事我想做的工作。
也或者已经死了。
卢宜娟说，她从不曾後悔做了不跟我在一起的决定，因为她知道那会是对的。「没有拥有就不会怕失去。」这话不停地在我脑海里打转着。而我猜想，我之所以会想着把人生的某一段重来，希望能回到那个时间点改变我们的故事发展，是因为我正在期待她过去的坚持是错的。
「正在」期待她「过去」的坚持是错的。
这话别说现实中办不办得到，刚是在文法上就已经是错误的了。
但我不可能「正在」期待「过去」的哪件事是错的，因为时间没办法重来啊。
况且，哪有什麽对跟错呢？现在的一定是对的吗？过去的一定是错的？
没有，没有这回事。
时间之所以不会重来，是因为人本来就应该往前走。
吃完早午餐，我开着车子到了加油站，把车子加满油，当站员问我要什麽赠品的时候，我差点脱口而出说「小叮当」。
「给我一些面纸吧。」我说。
台中的天气还是很好，仪表板上的温度显示器告诉我汽温是二十一度，我猜想台北应该是不到十五度吧，这就是我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台中距离台北也才一百五十公里不到，为什麽天气会相差这麽多呢？
而我接下来的目的地，天气会跟台北差更多。因为我将前往台南和高雄。
我在台南要找的人有两个，而我几乎可以确定，其中一个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我。
*时间之所以不会重来，是因为人本来就应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