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獨占卿心 — 獨占卿心 5-2

三人几近呈现大乱斗状态的「相见欢」,是在齐夫人满含笑意的轻咳声之下结束的。

陪侍在她身侧的,是两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其中一个还挺着七、八月大的身孕。

「咱齐府真是好久没这麽热闹了呵。昀儿,我可盼到你回来了。」出乎意料地,是一把清甜而年轻的嗓音。

「大娘,孩儿回来了。这阵子您可安好?大嫂、二嫂,你们也好吗?」齐季昀恭恭敬敬地问安。

「好,都好。」两位婉约佳人点头微笑。

「娘、娘子,你们总算出来了。」齐仲连真为自己的生命安危捏了把冷汗。

赵卿心闻声转头一看,当下诧异得撇下了遇见熟人的激动,但左手仍紧紧攒住齐仲连的衣袖,唯恐一不注意就让人跑了,「齐季昀,你叫她娘?你不是在晃点我吧……这美艳的大姐姐……是你娘?」

齐夫人其实一点也不老,相反地,她看上去顶多就三十多岁而已。甚至与长子、次子并肩站在一块儿,就像是姐弟一般和谐自然。

可据齐季昀说,今年农历六月,她就要过五十大寿了。老天!她究竟是怎麽保养的?她的驻颜有术也实在太过惊人!

「卿心,这位确是我的娘亲。我早跟你说过,我只有一个外表干练、内里傻气的大哥不是?」

齐仲连只有站在一旁翻白眼的份。他就知道这小弟是专门为了挤兑自己而出世的,一天不刨他墙角就心里不舒坦。

齐夫人毕竟是女人,听见眼前这小姑娘──年近半百、早已阅人无数的她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儿身,就不晓得她为何要作男装打扮──心直口快地赞美自己年轻,尽管表情不苟言笑,眼角仍是弯了弯。

「哦,季昀,你带回了客人?这位姑娘是……」

「娘,她是卿心,赵卿心。这一路上,我们……」齐季昀将过去这段时日来的种种经历简单交代了一下,当然,遭到不明人士袭击、又遇到倒楣马贼半路打劫的片段,轻描淡写地三言两语带过。

而关於赵卿心的身分来历,则搬出事先套好的说词,逻辑完美又无可挑剔──

她,赵卿心,一个来自南洋某岛国经商世家的么女。因为家族惯例要求每房子嗣在及笄後、尚未婚嫁前,不分男女都得独自到外国闯荡历练一番,她选择前往泱泱大国的大鸢朝中原地区增长见识、拓展耳闻。

而她搭乘的商船甫在金陵上岸,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於齐季昀陷入危难时救了他一命。两人自此结伴同行到浙江……

「哦,原来如此……」齐仲连听完点点头,但忽然间又浑身僵直,「咦──你你你……你是女人?」

「卿心为了行旅方便,一直都是男子装束。」齐季昀随口解释,深深为自己有个如此缺乏眼力的大哥感到汗颜。

元配玉梅这时也脸色沉了沉,冷冷地提醒他:「相公,既然你也明白了赵姑娘是姑娘家,为何仍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之理,如此狎昵?」

「娘子,你千万别误会!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赵公子……不,赵姑娘啊!」齐仲连急忙辩解。

「大姐,你别生相公的气,保重身体和腹中胎儿呀。都怪妾身不好,没能在你有孕时照顾好相公,才让他无心眷念……」茵娘是个纤细柔弱的黛玉型美女,说得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茵娘,不是、不是,一切全是为夫的错,你别真哭了呐!」齐仲连慌得手忙脚乱,挣开赵卿心,奔上去安抚两个妻妾。

赵卿心蓦地感到头顶上空一排乌鸦飞过,留下极窘的点点点……

这个典型的妻管严,真的是印象中那位沉着稳重的何教授吗?她开始怀疑了。

她向前迈开一步,急着想厘清所有来龙去脉,但齐季昀冷然窃笑的低语拖住了她的第二步──

「去吧,卿心。我也蛮想瞧瞧我大哥再被你多缠一会儿,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他会不会每天晚上被大嫂、二嫂赶去睡书房?我还没真把他闹到鸡犬不宁过,那种哑巴吃黄连、里外不是人的模样,一定比说书还精彩。」

再一次,赵卿心百分之一千确定了身边这人是天仙壳、妖孽肉的可怖现实。

「齐季昀,你大哥到底是做了什麽对不起你的事?」

……天底下怎麽会有这种相煎何太慢的弟弟?有这种可恨的弟弟,根本就不需要仇人了嘛!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他竟这样回答。

恶整手足很有趣?这人的恶趣味真是令人胆寒哪……赵卿心无法不感到一阵秋风扫落叶的萧索。

而这时发热的脑袋稍微冷静下来,她更留意到某个诡异之处──这个齐仲连正值壮年,一头黑发,还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与年届耳顺、满头华发、又是单身老光棍的何老师,明显有着不小的差距……

齐夫人一方面对照着齐季昀的说词,一方面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他们俩的互动,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她还记得三十二年前,齐府为仲连设满月酒席时,一位来自南洋的先夫故友也到场祝贺,他那独特的肤色及口音至今仍令她印象深刻。而这位在南洋土生土长的商贾之女,倒是容貌白皙秀致,还讲得一口标准流利的汉语,看来汉化得彻底呢。

「赵姑娘,你对季昀有再造之恩,齐家无以为报。在你再次启程之前,不嫌弃的话,请在齐府小住几天,我们必定竭诚以待。」齐夫人客套地应对。

「大娘,事实上卿心打算在杭州长驻,并开设命相馆为业。」齐季昀抢在赵卿心开口前回道。「我们行经府外街市,连店面都已物色妥当。」

「是吗?如此……甚好。」齐夫人应了声,随即默然沉吟起来。

「哦,原来赵姑娘还是个算命仙啊?」向来喜好给人算命的玉梅不无惊喜。

「是的,紫微斗数、五行八卦、手面相等等,小妹不才,都略懂一些。」都被齐季昀说得八字写好了一撇,赵卿心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连茵娘都好奇起来,「赵妹妹,那可否烦扰你闲暇时替姐姐和我卜上一卦?」

「这是自然,小妹相当乐意效劳。」

齐季昀则走到齐仲连面前,诚挚可亲地一笑。「大哥,这回我是代替你上京做生意,才在回程中出了事,全赖卿心施以援手相救,我才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牵拖!这完全是狮子张口勒索前的牵拖口气啊!

「我知道,你一回来就说得清清楚楚了。」齐仲连一见弟弟笑得淳良至极,心里反倒敲起大事不妙的警钟。

开玩笑,他可是从小跟这妖孽厮混缠斗了二十四年,其间他吞忍过无数闷亏,惨无人道的实战经验教会他,永远别低估这张漂亮脸皮底下的心机有阴沉、多险恶!

因此,他深谙这披着羊皮的狼笑意味着弟弟即将祭出馊主意来坑他。

「大哥与我,手足情义可比山高海深,如今弟安然返家,想必大哥即便慷慨解囊,不吝重金百两打点命相馆门面,也无法表达大哥心意於万一吧。」

你这挥金如土的败家子怎麽不乾脆死在外面算了!齐仲连在内心大爆吼了,可当着娘亲大人的面,他只得继续假装兄友弟恭的表象,嘴角抽搐着打太极:「季昀,经过这次行商,你一定也晓得大哥战战兢兢、慎谋当家的辛苦了。所谓创业维艰,守成不易呐……」

齐季昀自是听懂了大哥的拖字诀,却只笑得更加亲善,随即转向二位嫂嫂,用寻常谈天的语气说:「大嫂、二嫂,此次北上京城,与我们家常有交易往来的顾家顾大爷带我去了当地有名的万红楼吃酒听戏,那儿的头牌歌伎嗓子可好了。听顾大爷说,上回大哥──」

可他话还没说完,齐仲连就急着打断他:「季昀,大哥细细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是对的,赵姑娘於你有恩,就是於为兄有恩,我们齐家堂堂大户,岂可怠慢?」

「正是,我就知道大哥最能了解我的想法了。」齐季昀露出灿烂笑容。虽然看在齐仲连眼中,比较像是奸计得逞後的狞笑。

「季昀,你怎麽不继续说下去?大哥上回怎麽样了?」玉梅抚着大肚追问。

「没什麽,顾大爷说,上回谈完生意,本想带大哥去那儿放松放松,但大哥全心全意惦记着大嫂和二嫂,连夜兼程也要赶回杭州,让他慨叹天下竟有如此爱妻的好男儿。」齐季昀倒也脸不红气不喘地大侃特侃。

果然,此话一出,就见玉梅和茵娘极其受用地娇羞一笑,对丈夫的脸色也顿时温柔许多。

好个可恶可恨又可怕、天下独一举世无双、信口雌黄还面不改色的大妖孽呀!

当下,齐仲连和赵卿心不禁同时胆战心惊,同感悲戚。

赵卿心对齐仲连真的愧疚极了,秉持良心建议:「齐大哥,我想齐季昀是跟你闹着玩的。开间命相馆,其实不需要什麽门面,只要基本的桌椅纸笔即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嘛。开店所需的资金,我们也要打契约,我会连本带利按月归还。」

卿心啊,你真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孩子,可惜你不是我妹妹,而这笑里藏刀的妖孽却偏偏撇也撇不清关系……呜……

「赵姑娘,这是哪儿的话?契约什麽的就罢了吧,我相信你的人格。再不然,我也要对舍弟的投资眼光有信心不是?」瞧季昀很满意自己「明智」的决定,终於收起那吓死人的灿笑,齐仲连只能哀伤不已地暗自悲泣。

为什麽他这个大哥会当得这麽没有地位和尊严?他要深切检讨啊!

闲话告一段落,一直没说话的齐夫人出声了,抬手招了招赵卿心,并吩咐下人领贵客到客房稍事休息。

但她却在赵卿心经过自己面前时,轻声说了一句不似中原本土的方言。

「齐夫人,您是在跟我说话吗?」赵卿心纳闷地反问。

齐夫人点头,再说了一遍,还特地放慢了速度。

「对不起,我听不懂……」她抱歉地苦笑了下。

「呵呵,没关系,是我老糊涂了,连南洋诸岛通用的地方话都说不标准了。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无论你是谁,齐家都欢迎你这位客人。』」

短短一愣後,赵卿心会过意来,顿时脸色一白,冷汗沁湿了背脊。

而齐夫人依旧雍容华贵地淡淡微笑着,只是转身回房前,深深望了她一眼。

那似笑非笑的一眼,似乎她已经……

难道被看穿一切了吗?赵卿心蓦地打了个冷颤,心里更加旁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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