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角落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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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他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时,显得很有些不自在,翻来覆去了一整夜,始终辗转难眠。但现在,这男人却睡得很沉。他喜欢靠左边的位置,那儿贴着墙,墙上有扇窗,窗外什麽也没有,但这让他有安全感。本来,这张床对我一个人而言算是有点大,後来我摆上了他送的加菲猫,从此就显得刚刚好,但现在,如果于旭文也躺在上头,那麽整张床的完全没有多余的翻身空间,所以迫不得已,我只好请加菲猫暂时先躺到地板上去。
「拿相机做什麽?」正要请加菲猫移驾地板时,他忽然拿起我的数位相机,叫我等一下。
「一家三口是不是应该来张全家福?」他笑着说。
「如果有个胖成这样的儿子,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应该要很惭愧吧?」看着加菲猫,我哭笑不得。
「所以我们应该努力点,」他没叫儿子减肥,却说:「等我们比儿子胖的时候,他去上学就不会被嘲笑了,有道理吧?」
「是个屁。」那时我笑着说。一只加菲猫就填满了照片的大部分空间,我们一人一边,把它挤得快要变形。好开心,好居家,而且两个人都穿着一样的四角内裤,好有默契。
睡前,他不喜欢阅读,说是自己容易胡思乱想,睡着了就会有做不完的梦,跟我截然不同。于旭文会泡上一杯饮品,有时是热可可,有时是蜂蜜茶,或者只是在冰箱里倒出一小杯可乐,总之,刷牙前他非得喝点东西不可,而刷完牙後,他则一定还要灌上两杯水。我问他,这样不会半夜老跑厕所吗?他点点头,说尽管如此,但不喝东西就是睡不着。
我们合盖一条大棉被,起初于旭文也很不习惯,就算跟瑾瑜一起过夜,他们向来也是各自有一条被子,于旭文的睡相很差,不但会踢被子或卷被子,甚至连别人的枕头也不放过,虽然不是每天都猛打鼾,但这个人很会说梦话,前天晚上,我写完了日记,还在翻着书,他已经睡得很死,然而就在我读完章节,即将关灯时,他却忽然开口,嘀嘀咕咕地不晓得说了一长串什麽,跟着竟然拍起手来,脸上充满笑容。我那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可能被什麽妖魔附身了,正想用力拍醒这家伙,结果他拍完手,居然转了个身又继续呼呼大睡。隔天早上再问他时,他什麽也不记得。
我们像真正的情侣,像真正的夫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过着再日常不过的生活。每天,在婚纱店里,我迫不及待等着下班,脑子里想的大多是晚餐可以吃些什麽,我该到超级市场去买点什麽材料?他喜欢看电影,那麽今晚我们要看哪部影片?上班时间里,他经常会传简讯来,问我吃饭了没有,问我今天工作顺不顺利,也问我有没有乖乖想他。元元说我这几天的心情似乎不错,经常眉开眼笑的,但阿唐则不以为然,她说我虽然笑口常开,可却是傻笑居多,显然魂不守舍,必定是藏了什麽秘密。
笑吟吟地,我不把心事说出来,倒是问起别人的八卦,元元跟阿昇发展还挺顺利的,虽然不过只是朋友关系,但两个人居然约着下次放假时,要一起到中部去玩,也计画着在冬天结束前要一起去泡温泉。会一起出远门去旅行,那看来距离进阶到恋人关系的程度就不远了吧?我感到欣慰。是不是只要好好地、踏实地,一步步往前走,最後就一定会获得美满的结局呢?只要今天是比昨天快乐的,明天又比今天快乐的话,那麽未来是不是就一定也是快乐的?
『汤?』我心念一动,在上厕所时,顺便传了一封讯息给于旭文,想看看他会有什麽回应。每天傍晚,我都会构想着晚餐的菜色,有时也会传讯息或打电话过去给他,问问他的意见。我在猜想,收到这封只有一个字的讯息时,他直觉地应该会想到晚餐的内容才对,然而结果却不是这样,他竟然回答我:『听说礁溪还不错。』
礁溪?难道他都听到我跟元元的对话吗?今天听她说到温泉时,我眼里就透着向往的光。是呀,温泉耶,怎麽我都没想到过呢?这麽冷的天气,情侣们不就应该泡泡温泉的吗?所以我才传了讯息给于旭文,而没想到他竟然也猜到了。
最近一连几天,我故意都排早班,下班时,先绕到超级市场,买好了一整袋的食材,今天晚上我想下厨做饭,吃饱後再跟他一起讨论去礁溪泡汤的可能性。
走出超市时,恰好看到路边有建筑广告,斗大标题写着:「我们只想要一个简单的『家』。」这麽一句话时,我原本满心喜悦的,但这时却忽然泛起了一丝迷惘。冬季,天暗得早,这城市已经霓虹似锦,路上满是下班人车,拥挤不已。我提着塑胶袋,走在人行道上,离家不远。
那是我们的家吗?是我的,但却未必是他的,对吧?我问自己:那只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才是「我们」的家,过了三十颗鸡蛋的期限後,他就要走了。我能舍得吗?手上的提袋忽然变得沉重万分,最後我连一步也走不动了,在路边的公车候车亭边停下,坐在小椅子上,发呆了好久。
如果换作是别人,他们会怎麽做?如果是阿昇,他说他会想办法,用一切手段,将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给抢到手;我猜元元也是,她不是这种甘愿只当一首「插曲」的人,谁不想要一份完整的爱情?而若是小婕,她虽然比较沉着安静,但个性挺坚毅的,脑袋也清晰,应该会权衡整个时势与状况,判断出自己的胜算程度,然後再决定要不要飞蛾扑火;至於阿唐,她有严重的洁癖,所以才能将整个仓库打理得一尘不染,不只生活上如此,连精神上也是,所以她不是那种能够接受爱情有瑕疵的人,看到眼前是一池浑水时,大概是连踩都不会想踩下去的吧?
而我呢?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很不争气地,在马路边就哭了起来,我赶紧擦掉眼泪,也不知道是要做样子给谁看,还努力地挤出笑容。我提起袋子,不敢让自己多想,快步继续往前走。路上行人很多,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袋子里的食物,就怕被碰伤了一丝一毫。
胡萝卜呀,青江菜呀,你们好幸福哪,能被人如此珍视与护卫着哪,我忍不住羡慕起来,连这一袋子的东西都有人这般重视,那我呢?我守护着一切,可是谁要来守护着我的爱情呢?
昨天晚上,在吃完第十五、十六颗鸡蛋的晚餐後,于旭文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送给我一条很精致的水滴型项链,晶莹剔透的小钻石应该价格不菲吧?他说自己所有的不多,也买不起什麽真正的好东西,但这是他前几天看到的款式,是自己非常喜欢的造型,所以想送给最重要的人。尽管我毫不犹豫地戴上,流着眼泪跟他道谢,两个人拥抱了许久,但他其实不懂,我的眼泪里除了感动之外,还有更多的感伤。
能够做到这样,能够拥有这些,我是不是就应该感到满足了?至少,这些都不在我本来以为的范围里呀,所以这算是老天爷给的特别恩惠了吧?我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并且自我告诫,绝对不要让这些负面情绪来影响我们之间的相处。我感觉得到的悲伤与无奈,于旭文同样也有,他很努力地把握这些最後的时光,想要给我一切的呵护,那我又怎麽能够让他失望呢?提起袋子,我想继续往前走,这儿离家已经不远。
「买好菜了吗?」才刚起身,手机忽然响起,于旭文打来,他说刚刚上网找到一家很不错的温泉民宿,还有附设厨房。
「你该不会叫我现在打电话去请假吧?」我愣了一下。
「噢,不用,我已经替你搞定了。刚刚我打电话到店里,说明天有些婚礼的细节问题,想请你过来一趟,施展一下专业长材,给我们那些专爱挑麻烦的长辈们说明说明,结果你们店长就同意了,你明天可以外出公干一天喔。」我苦笑着,问他这算不算是赶鸭子上架,结果他又笑着说:「是呀,你快点回来,东西我都收好了,现在就在楼下等你呢。」
「楼下?谁家楼下?」我笑着问他,更过去不远,转弯进巷子,就是我住的小公寓社区了。
「当然是我们家楼下。」他说。
-待续-
我喜欢你说这三个字: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