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日，美好的悠闲时光，可爱的弟弟在她睡到自然醒之後递上一份可口美味的早餐，而她坐在电脑萤幕前，脑袋放空，沉浸在《笃姬》或《CSI犯罪现场》的戏剧氛围里，做个腐到骨子里的宅女……
啊！真是太美妙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早晨的阳光里都飘着梦幻的泡泡……可惜，这些泡泡很短命，没几秒就被在房里到处闲晃的爱德华吓破了。
更惨绝人寰的是，她还得啃完摊在书桌上的英文资料，从国家图书馆影印下来的。当然，这不是因为她个人有多麽奋发向学，完全是那只背後灵威胁教唆的结果。
哎！好好一个美丽的星期天早晨，就这样让祂给毁了。余茉莉哀怨地在心里叹了第N次气，偏偏和鬼魂呕气只是跟自己过不去，对方一点损失也没有。
OK，只不过是区区几张用英文写成的纸，要读懂能有多难？余茉莉给自己加油打气，打算和她从学校毕业後就分手绝交的英文重修旧好，可是──
「爱德华，你是过动儿吗？可不可以请你坐下来，不要再乱飘了！」她的眼角余光老是瞄到祂的幽灵尾巴招摇地晃来晃去，想专心阅读都没办法。
「哦，好了吗？」爱德华已经等待许久，马上凑近她，「在我读完那本两百多页的历史书的两个小时又三十七分钟过去之後，你终於解决了那薄薄的几张纸吗？」
「爱德华！你是已经死过一次，所以完全不怕死了是吗？」余茉莉瞪着祂，火大得想翻桌。祂居然反过来嘲讽她，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在帮谁。
原本她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既然祂生前是个名声显赫的公爵，照理说，死後一定会有人替他立传。再者，祂在几百年前亲自监工建造的乔斯汀庄园和那座城堡仍然屹立至今，肯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不过，让这一人一鬼既意外又失望的是，偌大的国家图书馆，相关馆藏居然只有一本题为《爱丁堡的千年传奇：乔斯汀庄园》的旧书，以及最近一期《时代杂志》的封面专访：〈约瑟•艾登──来自爱丁堡乔斯汀庄园的小提琴公爵〉。而且，还不是跟爱德华有直接相关的历史，看来祂真的是作古太久了。
当时，爱德华看见曾经熟悉的庄园及後代子孙的名字，不自觉地流露出寂寥的表情。似乎几百年过去，他依然没有做好真正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曾几何时，他离去之後的世界早已物换星移，而他也不得不沦为历史长河中一颗微渺的沙砾……他应该有所觉悟的，但，为何还是会有一种难以弃舍的眷恋？
就在这短暂的瞬间，余茉莉一转头迎上祂极其伤感的绿眸，蓦地被那种强烈的寂寞震慑得无法言语。尽管，那抹悲哀而深沈的绿，很快又染上了冷漠的色调。
或许正是因为这惊鸿一瞥，让余茉莉忽然产生一股盲目的冲动，竟无视自己毫无语言天份的事实，宁可罔顾这家伙对她找碴在先、吐嘈在後的顾人怨行为，便一头栽了进来。
「余茉莉，我必须说，虽然你的诸多表现让我不甚满意，但我不得不嘉许你的诚实。」爱德华摇了摇头，遗憾与同情的神色表露无遗。
「我的脑细胞已经消耗过度，你想说什麽就直接说，不要让我猜！」祂难道看不出来她现在的心情有多郁闷吗？
「一开始你说自己的英文很破，我还不怎麽相信，没想到你说的是真的。」祂的说法已经够含蓄了，实际上，她的英文简直烂透了！
「爱德华，你再损我试试看！」余茉莉被祂不加修饰的讥讽与奚落激得恼羞成怒，悻悻然地钻进被窝，一把抓起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密不透风地盖着。
哼！吃力不讨好，好心被雷打，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你知道逃避现实不能解决问题，快起来。」
「但至少可以暂时不必看到你那张脸。」她发闷的声音从棉被底下传来。
她孩子气的举动让爱德华觉得好笑，祂索性故技重施，手一抬，让她整个人浮上半空，冷冷地提醒她：「想要早点赶走我，最好的方法就是替我找回碧湖。你现在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余茉莉哀叹一声，再一次败给祂──祂的鬼话还真是该死的正确！
爱德华直接进入主题：「约瑟•艾登是谁？我的後人吗？」
「不然咧？」她没好气地哼道，同时自暴自弃地在空气中划动手脚，幻想自己正在外太空游泳，「没错，他就是你在人世间硕果仅存的血脉了，不过倒还算是争气，目前是名气响亮的小提琴和钢琴演奏家，出过几张畅销的古典乐专辑。但他的怪癖似乎和知名度成正比，平日深居简出，除非必要，否则不和任何媒体打交道。」
这是那篇专访前半部份的重点，余茉莉忍不住想，他们真不愧是一家人，连讨人厌的个性都经由家族遗传一脉相承。
「那他的亲人呢？他的父母死了吗？没有其他兄弟姊妹？」
「他是独生子，父母在几年前的一场船难中过世了。喔，对了，据说他是欧亚混血儿。如果不是他拒绝公开照片的话，我还真想看看他长什麽模样。不过，怪了……约瑟•艾登这个名字，我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儿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余茉莉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总觉得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残像遗留在脑子里，可稍微接近又像海市蜃楼一般隐遁不见了。
「这麽说来，艾登家族就只剩他一个了……」爱德华忙着长吁感叹，也没空理会她的喃喃自语。他还在世的时候，乔斯汀庄园的艾登一族是尊贵显赫、枝叶繁茂的代表；然而，谁能料想得到，八百年过去，竟凋零衰落至此。
啧！想不起来就算了，没什麽大不了的。余茉莉放弃搜寻那片不知丢到哪里去的记忆拼图了，对祂说：「只剩一个总比一个都不剩来得强吧。对了，你看的那本书又说了些什麽？」
「就是乔斯汀庄园一步步走向没落的历史纪录而已。」爱德华再一次叹气。
「爱德华，不是我在说你，你都做鬼几百年了，还是这麽想不开，何苦呢？再怎麽辉煌风光的景致，也会有消逝的一天，这是必然的。每一代人都有他们自己必须面对和承担的课题，你管不了那麽多吧？」余茉莉试着开解祂。她最受不了有人在她耳边唉声叹气，鬼也一样。
「说得容易。换作是你，你能置身事外吗？」爱德华反问她，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他很羡慕她可以活得如此率性自在，这是他生前，当然也包括死後，无法想像也不可能得到的生活。对他而言，公爵之名太过沉重。
「呸呸呸！我活得好好的，你别诅咒我！天晓得我上天堂之後这个世界会变成什麽样子，总之那不关我的事。」她才不像祂这麽爱钻牛角尖，老是在想一些或许有答案、但绝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
就在这时，余仕杰急促的脚步声和兴奋的叫唤声同时从房门外响起：「姐！姐！你快出来！快来看啊！」
爱德华瞬间惊醒，连忙弹指，被祂施法定在半空中的余茉莉马上掉回床上，立刻高声尖叫：「啊──」这死鬼！要解除定身术不会事先通知一下喔！
「姐！你怎麽了？」余仕杰听见她的尖叫声，马上撞开房门，冲进房间。
「呃……我、我没事啦！在床上做伸展运动不小心闪到腰而已。」余茉莉乾笑道，也不晓得这种别脚说法听在弟弟耳中可信度有多高。
「搞什麽啊？害我还真的担心了一下。姐，你年纪也不小了，神经怎麽还这麽大条？」余仕杰呼了口气，埋怨。
「你弟对你的评语真中肯。」爱德华马上点头附和。
当下，余茉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血压突然飙高，肾上腺素疾速上升，并燃起熊熊肝火。可当着麻瓜老弟的面，她想说几句教训祂都不行。
所以，她的怒气就只能转移到自己白目地跑向炮口的弟弟身上，「余仕杰，你造反啦！活得不耐烦就说一声，我很乐意送你去喝孟婆汤！」
「呵……呵呵……我说了什麽吗？我刚刚什麽也没说啊……呵呵……」
「你那麽急着叫我干嘛？」
「啊！对对对！姐，你快出来，新闻都快播完了！」余仕杰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拉着一头雾水的余茉莉赶到客厅，指着电视说：「还有一小段，你快看！」
电视上的新闻主播正在报导一则艺文讯息：「英国爱丁堡皇家管弦乐团正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盛况空前，佳评如潮。目前已经在日本东京、南韩首尔、中国北京举行过三场，下一站即是台湾台北。而此次巡演最受人瞩目的焦点，莫过於特别受邀加入的首席小提琴手及钢琴家约瑟•艾登，他年仅二十六岁，却已练就一身高超精湛的琴艺，被誉为英国最新一代的天才演奏家──」
「……约瑟•艾登？」爱德华和余茉莉同时惊呼，实在太过出乎意料。
「对啊！就是他！」余仕杰兴冲冲地大叫，「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念国中的时候，眷村附近的鬼屋搬进一家外国人？你还经常带我一起跷课，再翻墙爬树去听那个混血儿弹钢琴呢！那个混血儿约瑟，就是现在新闻在报的约瑟•艾登啊！没想到那麽多年不见，他现在居然变得这麽有名！实在太厉害了，有够猛的！」
顿时，余茉莉整个人都懵傻了，爱德华更是怔愕不已地望着她。
「哇哩咧……他……是他……」没错，她是忘记了，但她现在也想起来了。
那，她为什麽会不小心忘记……不，是刻意地选择遗忘？
随着那段丢脸丢到西伯利亚的难堪记忆从她的脑海深处逐渐复苏，余茉莉猛地脸色涨红、牙关紧咬、双手拳握，一声威力空前惊人的尖叫也跟着窜出喉咙：「呀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