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倒挂的玻璃杯底下,坐着一长一幼两人……秋风的呼啸带不入室内,聚光灯下有不同於外头繁华热闹的宁静温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行洋注意到自己右侧方向的墙边,立着一个小型摆钟时,也同时确认了时间……钟的声音很轻,九个重复的单音却在室内萦绕不去。
孩子依旧皱眉苦思着自己母亲的名字,融化的冰淇淋在宽口香槟杯中静静淌出遗憾。
行洋几经斟酌……不愿随意说出不负责任的言语,至今才真切理解到当年在金子校长的办公室里听到的一席话,身为教育者,有多麽重要与沉重的使命。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下的决定,虽然於我个人不会有太多影响,却会影响精次的人生,如今我才意识到这些早已听过的道理,或许这就是一直无法确立师生关系的症结……
如果身为大人的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要如何让孩子信服?
「……」
保持一贯冷静表情的头衔棋士,将手中的茶匙轻靠在已经空了的杯缘……右手握紧拳,放在心口……
那……塔矢行洋,你准备好了吗?
今後在追逐神乎其技的路上……不,是直到走完人生的这条路上,将多拉拔一个孩子,这将是个没有止息的责任……而往後,人生每个阶段的责任将会一个个接连到来。
你准备好了吗?
「大叔,你不舒服吗?」该不是年纪大了吃了点冰就受不了吧?
「……」准备好了,就开口。
「喂……我说你没事吧??」小孩紧张起来了……这家伙怎麽好像很让人担心啊??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我是不是要叫救护车??
「没事。」
正当精次真有点慌起来的时候,行洋总算开口:「你想起来了吗?」
「啊??」安心下来後……回神:「喔,我想可能我姊姊记得吧……妈妈不是叫做小光吗……这麽说起来好像真的不是。」
「前一阵子,很抱歉。」
「啊??」这人搞啥?该不是年纪大了秀斗了……
「虽然我并不希望你一直称我为大叔,但以我之前的表现实在不像为人师表的模样,得不到尊重也无可厚非,」认真的翠玉双眼定定望入坐在吧台上的孩子:「但是自今起,我将谨言慎行。」
「…………喔。」不是很懂他在说什麽,但是好像很严肃。
「绪方,你听好,」下定决心後一切言行跟着动了起来:「你的母亲名叫桑原志穗,是你父亲绪方靖夫深爱的人。」
原本有神的双眼转瞬不屑了起来:「哼……你骗人。」
「我不会欺骗我的弟子。」从现在起灌输他师生观念。
两口将融化的薄荷苏打吞了下肚……陈述般的反驳:「臭老头要是真的爱着我妈,那为什麽他家里还有另一个女人……我可是只有这麽一个小光,他跟姊姊都没有我那麽爱我妈啦。」姊姊还认了另一个人做妈……我才不要勒……
「……」要跟他解释爱情可能很困难,况且我也没经历过:「你母亲是绪方先生深爱的人,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而你刚才所说的那一位是时间替你父亲选择的伴侣。」
「啊??」一头雾水…………时间?
看着眼前的孩子,难以理解的神情…………我可能说得太深奥了:「意思是如果你父亲先遇见志穗小姐,你和你姊姊可能从小就有父亲陪伴。」
冷却的香槟杯淋湿了吧台桌面,两人相互凝视的眼神很深刻……
「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事实就是当你的父母察觉彼此相爱时,已经是在时间替你父亲决定了伴侣之後,绪方,」目光交对,努力寻找容易让小孩理解的陈述语句:「年纪这麽轻的你既然知道:父亲若真的爱着母亲就不该有其他女人;那麽反过来说,那位你姊姊现在称为母亲的夫人,又怎麽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嗯??嗯……
「你跟你姊姊在失去母亲的庇护後,只要那位夫人说一句话,你父亲就无法将你们姐弟俩带进家门,更可能的情况是你们将成为孤儿,连你父亲都无法给你们照顾。」毕竟绪方先生是仰仗夫人娘家的势力才有今天的地位……不过这些就不必跟小孩子说了。
分针追逐秒针,秋风追逐街上的星辰,九点半的钟声敲响宁静。
「…………那位阿姨,跟我一样难过吗?」可能生气多些……
「不知道是不是难过,但肯定跟你一样不好受,」至少肯称呼对方『阿姨』了,这孩子懂得将心比心,可见有柔软的一面:「但是绪方,你知道为什麽你父亲还能对着你发脾气、你姊姊还能住进『阿姨』家吗?」
灵秀的双眼透着思考的讯息……却明显想不出所以然。
「因为『阿姨』是个懂得宽恕的人,如果你不懂得宽恕别人,那只是在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宽恕?」
「就是原谅。」不知不觉没斟酌用词,幸好他会问:「……嗯,意思是不懂得原谅的人,往往永远都不快乐。」这样说应该可以。
「…………阿姨原谅了『那位先生』,所以才能接纳我们。」依然死都不想称呼自己的父亲『爸爸』:「……这麽说起来从头到尾最倒楣的应该是阿姨吧。」仔细想想应该是这样。
行洋略微思考後……随即:「或许你可以找机会向阿姨确认,但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得把他们家所有的称谓都步上正轨才行:「如果你再继续称呼你父亲『那家伙』、『那位先生』,等於污辱了你母亲。」
完全疑惑……不解:「…………这跟我妈有什麽关系?我就是不喜欢他。」
「这两个称呼明显是用来面对外人,并且是不肯直接称呼对方的语气。」
虽然『臭老头』在我看来也不太好,但至少是直接称谓,况且绪方先生也叫自己的孩子『死小孩』了……我也没立场纠正。
「那……到底跟我妈有什麽关系?我还是不喜欢……」看来以後就只能叫他『臭老头』了……哼……
「绪方先生是你母亲选择的人,并且即使无法成为夫人也愿意交往,甚至愿意生下你们姊弟,你不承认自己母亲所选择的伴侣是自己的父亲,难道你认为自己的父亲还另有其人?」这样说应该能理解吧……
大眼睁了睁……随即:「怎麽可能!我刚刚说了!爱的人只能有一个!」
「所以你很清楚绪方先生绝对是你的父亲,」不知为何总算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而且为了你所喜爱的妈妈,再也不能胡乱称呼,知道吗?」
「……彰子小姐总算是解决了关於弟子的难题,呵呵……还说我帮了忙呢。」
将刚刚读完的信件收进好友家饼铺的纸盒内,明子转而拆开随信附带的包裹……
冬季里,今川商行前的梅树一如往年含苞待放,新雪未至,原野谷川在不远处持续川流不息,北风凛冽了城镇。
「……这……」明子看着眼前的东西,愣了愣……随即淡淡一笑……
说是喝了薄荷苏打後直觉联想到的东西,没想到居然买了我们家自己的茶叶来送我,呵呵……不过这应该是彰子小姐向今川家买来送给津田亮的才对。
「虽然不是碧螺春的季节,但是……真多亏了彰子小姐会有这种联想。」
说起来……这是店里经销最昂贵的茶叶之一,中国的十大名茶,还是中国政府指定用来招待重要外宾的茶叶……彰子小姐居然买这种顶极品送我这个中学生,好像很不妥……毕竟我送的月饼说起来也没这麽昂贵……
怎麽办……这可是重礼。
「回礼可不能马虎了。」先收起来再说吧……找机会跟哥哥姊姊一起喝……说起来今天好冷,去客厅暖被桌那儿想想怎麽回信比较好。
铺面房侧边的小廊隐隐传来前庭堆放大量茶叶的香气,混合着数十种芬芳与桧木房屋的味道,在冷天里很有提神醒脑作用,清新而不刺激……
「嗯?哥哥,你撞到头了。」陈述的语句……在桌边优雅地跪坐了下来。
摸摸自己头上的纱布……笑得腼腆:「送货回来的时候看到久津轮町的商店街有在卖小型的圣诞树,觉得很漂亮……」对自己的糊涂都觉得无言:「……就就、就……」
身为了解哥哥的妹妹……完全理解似的微笑接话:「结果顾着看橱窗没注意道路,就跌倒了,有撞坏人家的东西吗?」关心的神情。
「诶?我心爱的妹妹居然先关心别人家的东西……」一副可怜样……
闻言,明子无奈……苦笑:「哥哥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吗……好了,哥哥别难过,都快当爸爸了别这麽迷糊了!」为什麽只有常出意外这一点无法改善呢:「对了,早苗姐呢……」左右张望……
「在店里装饰圣诞树。」女人真难懂……怎麽会想在茶叶铺装饰这个……
『咦!?』惊讶同时带着些惊喜:「哥哥买了圣诞树回来?」
秋人无奈……眼珠子向天花板转了一圈:「……嗯,其实是不得不买,因为就是被我撞坏的。」虽然没有完全坏掉,但人家也不能卖了……
明子起身,明显是期待的笑容:「我去帮早苗姐的忙。」圣诞树、圣诞树……少女喜爱新鲜浪漫事物的神情尽显……
「啊!!明子,」
「是?」驻足,回首。
「那顺便帮我到对面的书铺买棋周刊,」微笑解释:「你塔矢哥哥好像除了卫冕棋圣之外,还是去年的『最多胜』,同时『连胜赏』今天也会公布……春天颁奖……」
「嗯,买棋周刊,我知道了。」但我不认识塔矢先生,说是塔矢『哥哥』其实很别扭……哥哥就是不明白女生在想什麽。
将纸门轻轻带上的时候,明子听见客厅里捂着纱布的哥哥自言自语……
「说起塔矢……两周前把我们店里最後的碧螺春订走说是要送人……那这样的话,明年春分之前得先向中国那边预订才行,迟了订不到……嗯,还是趁现在有空打几通电话联系那边比较妥当……」
周杰伦《不能说的秘密》。
我果然还是很喜欢这首歌的系列,记得之前分享过的应该是钢琴曲,而在写到『冷却的香槟杯淋湿了吧台桌面』的时候,明显是出自这首歌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