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真通通给了她。
GoldStar正式入主LITA的一个礼拜後,Steven就跟香香说,公司已经刊出徵人广告,过几天楼上的人事部会把适合的人选资料送来给她审核。
又过两天,公司布告栏上贴出告示,宣布下个月将举办三天两夜的绿岛之旅,员工费用全免。一堆人挤在布告栏前,叽叽喳喳,惊呼声四起,原因无它,LITA已经两年没办过员工旅游了,这次拜GoldStar入主之赐,总算又能享受像样的公司福利。
「看来“楼上的老板”还挺照顾员工的…..」有人这样说道。
自从合资以後,LITA的员工便像说好似地自动在“楼上的”这三个略带轻蔑的字眼後面多加了“老板”两个字上去,但语气多搀了点崇拜的味道。香香每每听见,都暗自发噱。
好不容易南香香从布告栏前的人群里挤出来,两眼直觉去睇那天花板,韩向天,原来你改行当圣诞老公公啦,她解嘲想道,决定今天有机会见到他时,定要“取笑”他一番。
但没机会了,韩向天那天下午就搭飞机出差去也,临上飞机前,打了通电话给她。「香香,我临时要去内地和东南亚一趟,大概两个礼拜後回来,」他如实跟她报告行踪。
「嗯,」当时她的办公室里有两个创意人员正在跟她讨论案子,「知道了,」她只能这样简单回答,深怕让同事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所谓公归公,私归私,若是公私混为一谈,以後就难带人了,为此,她千交代万交代过韩向天,不准在公司里对她“没大没小”。
可电话那头的他还是忍不住,「那……你会想我吗?」反正他又不在公司,谁会知道是他打的?这是他的如意算盘。他就是没事爱逗逗她,看能不能多少搜出她心摇意动的一点蛛丝马迹,而这把戏早被他私下不知玩过多少回了,纵然她从来不肯松口,但他相信那只是迟早问题,因为她是他的香香,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会回到他怀抱。
南香香愣了半秒,心虚扫了面前两位同事一眼,「……回来再说,掰!」情面不留,挂了电话。
韩向天瞠目瞪着手机,真是败给你了,香香。他叹气摇头,往出境室走去。
***************
结果他去了内地的第二天,她就想他了,但还是咬着牙不肯打个电话给他,偏偏那人竟也出乎意料地没消没息起来,她有点气、有点烦,以前没出差前,他每晚都打电话来,等到她习惯了他的嘘寒问暖,他的暧昧玩笑,他竟然就……就人间蒸发了。
莫非那天在机场被我惹恼了,不想再理我??
哼,稀罕!
越是赌气这样想,越是时刻查看手机,怕漏接了他的电话。
就这样魂不守舍了两天……这天早上,小高才兴冲冲跟她讨论完一个由他原始发想的广告脚本,前脚刚离开她的办公室,後脚就走进Steven和Linda,中间簇拥着一位笑脸盈盈的女孩。
「Sammy,这是Kelly,是GoldStar纽约总公司黄董事长的女儿,昨天刚下飞机。」Steven开口介绍那名女孩。
香香瞠目!老板的老板的老板的女儿到LITA来?是商务考察吗?不像!这女孩太年轻了,根本不像个生意人。
她还在盘算是怎麽回事,那女孩已经大方伸出浑圆嫩白的膀子要跟她握手,「你好,Sammy,我叫Kelly,请多多指教。」女孩笑起来月牙儿一样的眼睛,圆圆的脸,中间镶着土豆儿一样的小巧鼻子,露齿一笑,两颗小虎牙,可爱极了。乌黑长发在後脑绑成一根粗粗的马尾,紧身T恤加低腰牛仔裤,嬉皮背包斜背身後,十足美国女孩青春飞扬的休闲打扮。她的中文听起来洋里洋气的,却是清亮悦耳。
香香纤纤玉手握住她的,「你好,来台北玩吗?」这是她想到的唯一理由。
原本站在一旁浅笑不语的Linda这时开口了……「Kelly刚放暑假,黄先生希望她到台湾练练中文,顺便兼个实习工作,磨练一下社会经验,GoldStar的工作对Kelly来说比较无趣,她喜欢广告,所以我请Steven帮忙安排在你们创意部实习两个月,希望不会添你的麻烦。」她说得小心翼翼,很是委婉。
「不会,不会,你太客气了,创意部本来就缺人,Kelly肯过来帮忙,我们很高兴,只是怕教不了她什麽东西。」香香客气说道,既然Steven答应了,她怎好拒绝,况且她对这女孩的第一眼印象也蛮好的,直觉她虽然贵为大老板千金,却一点骄气也没有。
「谢谢你,Sammy,」小妮子抢着回答,「我相信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我以前本来想念VisualArts,爹地不准,硬要我去念很boring的businessmanagement,所以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让我在这里实习,I’lldomybesttohelpyouguyshere,Ipromise.」她的表情很是认真,信誓旦旦,话里夹杂英文,显然中文还有待加强。
香香微笑颔首,Kelly又是一脸灿笑,「Thankyousomuch,Sammy,Iamsooooooohappy!!」接着便热情地搂住她。
「IthinkDenniswillbehappy,too.」Linda却在这时追补一句。
「Sure~~Ican’twaittoseehim.」Kelly放开香香,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显然她和韩向天很熟。
不知怎麽搞的,香香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她和Dennis很熟吗?她起了疑窦,但又觉得自己太小鼻子小眼睛,赶紧挥去这个念头。
等她送走了Steven和Linda,小高竟一头冒失闯了进来,「Sammy,我刚刚想到那支脚本其实可以……咦,你?」他看见办公室里多了个陌生的女孩,一时语塞,转头去问香香,「她是?」
Kelly倒是大方,「Hi,我是Kelly,Nicetomeetyou.What’syourname?」再次热情伸出小手。
「讲中文好吗?台语也行,就是别跟我绕英文,我是认识ABC啦,但是它不认识我。」小高胡诌一通,他这人向来有点人来疯,尤其是看对眼的。
Kelly听了咯咯笑,银铃一样清脆,「你好好玩哦,我是新来的intern,」她转头向香香求助,「呃…..intern中文怎麽说?」
「实习生,」香香帮她翻译。
「对,实习生,请多多指教。」她笑靥如花。
这女孩真可爱,香香心想。「小高,她是大老板的女儿,刚到台湾,打算在我们创意部实习两个月。」
「乖乖,原来Dennis的女儿这麽大啦?!」小高耸着两道浓眉,一脸噱色。这下误会大了,Kell却是笑到抱着肚子叫疼。
「不是楼上啦,是美国总公司的老板。」香香赶紧纠正他,但也忍俊不住,她太了解小高了,这家伙就是爱闹,那还是因为他今天心情好,若心情不好呢……那可就是冷嘲热讽加尖酸挖苦了。
不过看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挺投缘的,竟就在她办公室里直接聊了开来,只不过香香一心挂念刚刚手边还没做完的事,於是挥挥手,交代小高先带Kelly去各部门转转,认识其他同事,等她忙完了,再来想想怎麽分配Kelly的工作。两人於是有说有笑地出去了,香香看着他们背影,一时之间,好生羡慕,年轻真好……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但又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干嘛想得这麽沧桑??或许……或许是肩上责任太重了,不再像以前刚出社会时,只要做好份内工作,根本不必去理会管理链里层层的是非对错,也不必概括承受团队成果的优劣胜败,毕竟,她不是个爱东嚷西叫的人,许多人前风光人後委曲的事,她都是闷不吭声藏进心里,越藏越多,越积越重……
香香轻叹一声,心里隐约又想起那人,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想他……想靠在他肩上,想偎进他怀里,彷佛这样,一切重担便能卸下,她细细密密地想起他对她的好,那想念像细细密密的网,紧紧绞缠她每寸心思,偏偏……偏偏这人出差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是故意的吧!?她反问自己,他就是要故意让我想他想到不能自己,好惩罚我对他的态度不明,是不是?……她重重叹了口气,算了,算我输了,小手跟着去构桌上的手机,心念又突然一转……还是别打了,公司里不方便说什麽,下了班再打给他吧。就这样,她的手又收了回来。
但这通电话终究没打出去,因为下班前,她就听说了那件事…….
那事还是从十七楼辗转渗到十二楼来的……
自从两家公司合资後,资金往来变得十分密切,LITA会计部的人常要上楼去请款,结果偏巧不巧就在楼上听见有人说起今天早上才到LITA公司报到的Kelly,其实身份不只是美国总公司老板的千金而已,也是台湾分公司老板未来的老婆,这婚事还是黄先生和Dennis早就谈定,只等Kelly大学毕业而已……於是闲话被那人给带下了楼,暗地里传来转去,终於有人耐不住,索性直接去问Kelly,後者微笑不语,等於默认,才又辗转渗进南香香的耳里。
南香香听到的那一刹那,犹如五雷轰顶,却强作镇定,快步逃回自己办公室,慌张到根本忘了是谁在她耳边说得眉飞色舞。她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她双手危颤颤地撑着桌面,大口喘气,胸口像埋了一只倒数计时的定时炸弹,闷闷涨涨的,却又忍不住回头,偷偷去睇远处办公桌前那位正伏案细读资料文件,表情像小学生拿到生平第一本课本时藏不住喜悦与好奇的“小未婚妻”。
她是个好女孩,南香香如实告诉自己。好吧,或许对韩向天来说,她年纪是轻了一点,但人家长相甜美,性情又好,更难能可贵的是,贵为大老板女儿,却一点骄气也没有,才半天功夫就跟同事们打成一片,每个人都喜欢这女孩……再加上…再加上她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说服自己,韩向天不可能喜欢Kelly。
又或许……这不是他喜不喜欢的问题。
她像被什麽给突然点醒。
而是……而是攸关他事业前途的问题?
南香香胸口燃起怒火,为什麽……为什麽自己总是所遇非人?为什麽追求她的永远都是那些急功好利、想一步登天的男人?…….她觉得可悲,不只为自己,也为韩向天感到可悲,原来他不再是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韩向天,他不是,再也不是了,她的心像被挖了坑,掘了洞,空荡荡,冷飕飕……
那他为什麽还来招惹我?
南香香心里气愤呐喊,全身发颤,好不容易摸索到一张椅子坐下,仰头深吸一口气。或许…..她应该阿Q庆幸自己及早发现真相,还没对他彻底“缴械投降”?要不然….就乾脆大笑三声自己太儍,傻到一次、两次、甚至三次……“糊里糊涂”交心给这干甜言蜜语的男人?
她决定了!她告诉自己,从今以後将他从心里连根拔除,就当是船过水无痕,他从未在她心湖水面兴起任何一丝波澜。
但可能吗?她忍不住反问自己,可能彻底遗忘吗?毕竟这人已经无处不在她的公私领域,就连她每寸思绪……也早被他有意无意洒下的天罗地网,全面攻占……她……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韩向天,我前辈子究竟欠了你什麽?这辈子要被你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磨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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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向天回来了,而且还是提早一周回来,中午刚下飞机,就直接进了办公室。这也是楼上传下来的消息。当时香香正和两个文案人员在开会,才五分钟的休息空档,就又有人闲嗑牙起楼上的事来了,香香这才知道他回来了。
是因为小未婚妻来了,才提早回来吗?她在心里冷哼一声。难怪一早Kelly跟她请了半天假,原来是去机场接他!香香一颗心拧成一团,好不难受,但又能如何?人家光明正大,理所当然,你算老几?
南香香深吸口气,将注意力拉回现实,轻咳两声,提醒两位同事回神工作,自己也不愿再多揣想,多想只是多神伤。
哪知到了下午,Kelly才进公司,便不掩欣喜地手拎一袋纸盒,走进香香办公室,「Sammy,小高告诉我,说你最喜欢吃巧克力,我也是欸,所以早上去机场接Dennis的时候顺道买了一盒,送给你。」她小心从纸袋里掏出,放在办公桌上,笑脸盈盈。
那是一只鹅黄色的纸盒,上有细致的浮雕花纹,香香失神望着,纤纤玉手去摸那美丽纹理,幽幽重覆Kelly刚才说的话:「去机场接Dennis…..」那语气轻到让人听不出她心里的酸涩,还以为是她没听清楚,又重问一遍。
Kelly也这样以为,「是啊!他突然提早回来,Linda一大早打电话到饭店给我,我也吓一跳,可是因为好久没见到他了,所以才临时起意请假去接他,sorry,是不是耽误到什麽工作了?」Kelly没有心眼,看见香香眉头不展,还以为是早上接机误了工作。
「哦,没有!」香香回神过来,懊恼自己太不争气,竟然仍有眷恋,她一咬牙,这样婉拒,「谢谢你,Kelly,不过现在我不爱吃巧克力了,拿出去分给其他同事吃吧。」她伸手轻轻将桌上纸盒推了回去。
「啊?为什麽不爱吃了?」
「没有为什麽,」香香笑笑,「就是……就是突然腻了。」那笑里….带着旁人察觉不到的浅浅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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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向天中午进了GoldStar办公室,一张脸阴沉地比窗外微阴的天色还要晦暗。
他放下公事包,坐进四方威严的办公桌前,第一件事就是找Linda进来。
Linda戒慎走进他的办公室,问他什麽事?他头都没抬,直接从桌前递给她一张密密麻麻的清单。
「这是中国大陆各省份的潜力股,是当地投资管理顾问公司提供的,我需要在上海派驻一名人员,随时注意那里的市场并回报现况,工作时间暂定一年,你是最适合的人选,毕竟你在上海出生,那里还有你的亲戚朋友,会比较熟门熟路,这两天整理一下,尽早出发,食宿都已经帮你安排好了。」那声音不露情绪,公事公办,全无商量余地。
Linda不免心慌,她太了解他了,表面上看,这是任务外派,但真正意思是……远离亚太区权力核心。她认识他这麽久,自然知道他的喜怒形色方式,他正在用最不着痕迹的方式严惩她的“干预私事”。看来她真的错判了他对LITA那位小姐的情愫成份,本以为只要Kelly来了台湾,便能多少点醒他。毕竟他和Kelly从小一块长大,是真心喜欢Kelly,不是吗?再说他本来就是黄先生钦定的乘龙快婿兼事业接班人,这件事在美国总公司早就不是秘密。哪里知道他一得知Kelly到了台湾,便立刻打电话来质问她为什麽不先知会他?并怒气冲冲要她立刻去订隔日的回程机票,她才知道自己祸闯大了,恐难善後。她心知肚明祸因何在,只能唯唯诺诺接下这份外派任务。
韩向天啪地一声合上桌上卷宗,「好了,就这样,你可以走了。」他的语气冰得足以结霜,没错,他提前回国,就是为了这件事,他厌恶Linda借力使力,介入他的私领域,他知道Kelly不可能自己跑来台湾,她的暑假活动向来是由黄先生决定,所以十之八九是Linda在他後面暗地放矢,隔海怂恿黄先生将女儿送来台湾。
果不期然,临走前的Linda,还是不忘为黄先生─她跟了二十几年的老板说几句话:「Dennis,我知道你对我很不满,我也知道你不满的原因是什麽,可是你必须明白黄先生向来信任你,以後也一样,所以才会安排Kelly到台湾来,再怎麽说,黄先生毕竟待你不薄啊。」说完,身子消失门外,回音却在门内如鬼魅游荡。
韩向天从高背皮椅里霍地站起,转身,拳头重重搥在墙上!
他气得快发狂,不是气Linda,是气他自己,气这个自私自利、一心只想出头的韩向天!!那不是他……不是真正的他。而是异乡忍辱、求生出头的他,不得不用的手段。是的,黄先生待他不薄,他是该饮水思源。但不该的是,他当初不该默许口头婚约,拿纯真的Kelly来当这场都会丛林肉博战的“祭品”。香香会怎麽看他?黄先生又会怎麽看他?
又是一拳狠狠搥在墙上!!
他从来都知道美国总公司里面向来有人耳语黄先生和他的“私下交易”,只是当时他并不在意,甚至洋洋得意自己凭藉的是实力,毕竟他已非昔日阿蒙,黄先生是拿他来当靠山,不是他在靠黄先生。所以他本来想等亚太地区的几桩投资案做出成绩,备足筹码,再飞回美国找黄先生摊牌,请求解除口头婚约,没想到现在的局全被Linda破了,Kelly冒然来到台湾,他被逼进死角,香香随时可能察觉此事。
说到香香,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知该向她从何解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