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放下了对他的期盼。
那太莫名也太荒诞，连自己都不情愿对自己说明细节，但她还想着他。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基於他每日都会出现才被迫养成的习惯，而思念不用写到脸上，因那上头已满满的痕。这些仍会令她感到痛，不过她忍耐得住，用沉默假装着平静，已枯萎的白色玫瑰却猖狂地与她相对，即便她将它们丢弃，记忆中的美丽比锐利的尖刺更轻易地扎伤了她，但她扬起嘴角，坚持笑着，继而，她发现自己太做作，所幸，被揭穿的恼怒和窘迫只有自己会看见。
该出发上班了，穆之锋人没来，电话也没一通，黎伊妮自个儿去了。
她低落的情绪太明白，秦黛儿见了她便不住地摇头。
「昨晚和穆少爷怎麽了？」秦黛儿来和她坐一桌。
「没有。」
「才怪！瞧你这样子，准哭了一整夜！」
「没有。」
黎伊妮不想说，秦黛儿就盯着她还有些发红发肿的眼睛。
她正化妆，镜中落寞的神情奇异地镇住了心头上的痛楚。脑海中他的形象隐没起来，她终可以开始思考他为甚麽说那些话。不甘输球吗？对她而言，撞球和骰子一样，不过是游戏而已。对他来说，那似乎和商场竞争一样重，才必须在输掉後用另外的方式击溃她吗？
「我实在受不了，快告诉我，昨儿你和穆少爷怎麽了。」
秦黛儿放软了声调，黎伊妮依然不想回应。
「他把你怎麽样了？」秦黛儿把疑问挑明。
「他没有把我怎麽样，」黎伊妮回应了，眼中积泪了，「但他用言语污辱我。昨天下午我们去打撞球，他输了，晚上来的时候就问我有没有和客人上过床、上床要多少钱。」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从小娇生惯养，难免脾气大、自尊心强，你在他面前别好强嘛。」
「说得好像是我错，明明就是他不对，把我当甚麽了。」
盯视她片刻，秦黛儿才说：「完了，你喜欢他了。」
「我才不喜欢他。」忍着泪的关系，黎伊妮的声音有些抖。
「他在你口中应该是那家伙、那家伙的，且你说他的时候一点儿劲道都没有，完全是情伤後的表现！」
「是你要我改口的。」黎伊妮嘴上反驳，却忙在心里寻找真正的答案。「那家伙」是她私下对任何客人或看不顺眼的人的称呼，她仍说任何客人或不顺眼的人那家伙、那家伙的，怎麽排除了他？何时排除了他？
「唉！」秦黛儿大叹口气，「算了，喜欢就喜欢了，把持住，别再陷下去就好！」
「我才没有。」又是一次不够力的回应。
秦黛儿没继续下去，黎伊妮也不说了，心情总算平静下来，而三桌之外思梦和绿芙的笑声躁动地入了耳。
「黛儿妈，你赞成店里的小姐和客人上床吗？」她细声问。
「你说交易那种吗？」问这话的时候秦黛儿不经意望了望思梦。店里小姐的心理及生理状态，她皆十分了然，经验之外，小姐们大多会主动跟她聊，就算她们不说，客人也会跟她说。
「对。」黎伊妮回应。
「小姐和客人在店外发生任何事都跟我无关，不过站在老板的立场，我很赞成，会让店里生意好嘛。」
「那开酒廊算了。」黎伊妮不能接受秦黛儿的说法。
「女人在哪里不能卖呀！这话说起来刺，不过不管甚麽职业的女人为了钱或想要的，随时随地都可以撇开大腿！」
黎伊妮像是听见惊悚故事，身子缩了又缩。
秦黛儿还没说完，「开酒廊虽然好赚但实在累人，要担心黑白两道、要担心签单收不回，还得帮小姐处理一堆有的没的。经营这样的小酒吧就轻松多了，单纯喝酒也好、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好，这儿消费额比起酒廊低得低，不用怕被倒帐，省下的时间我可以多陪陪老公、孩子。」
黎伊妮还有问题：「如果小姐和客人之间不是交易，真的相爱了，不好吗？」
秦黛儿手一挥，「千万不要呀！欢场无真爱，下场绝对是伤财又伤心！」
黎伊妮想着件事，「是这样吗？你跟我说过，你老公以前是你的客人，这表示你和客人谈过恋爱，且有很好的结果。」
「我老公是我的客人没错，但我没跟他谈恋爱呀。」
黎伊妮一副不信，秦黛儿羞怯一笑，「不过在我老公之前，我和一位客人真爱上了。」
往事上心头，秦黛儿的笑容变来换去，一会儿甜的、一会儿酸的，最後，是苦的。「我以前也不信妈妈桑说甚麽别在客人身上放感情，结果真的没有好下场。」
「你还会想他吗？」
「当然。」秦黛儿停了停，附到黎伊妮耳边，轻声道：「他做爱很有一套，我真喜欢跟他在沙发上做。」
黎伊妮脸红了，「甚麽嘛。」
「以後你就懂性生活有多重要，厉害的男人用手和嘴玩胸就能让女人高潮！」
黎伊妮不懂秦黛儿其实想转移话题，还继续问：「所以後来你就嫁给现在的老公？」
「对啦！对啦！」秦黛儿不想再聊下去。
「会嫁给他，你也爱他吧？」
秦黛儿想了想後说：「爱情这玩意儿很难解释的，总之，不讨厌一个人刚睡醒的模样，就可以一辈子了。」
黎伊妮想起穆之锋看见她刚睡醒时的眼神……
这一晚上，她简直是恍惚的，和客人聊不起来、喝不尽兴，酒拳、骰子，玩甚麽都输。
她气极了，却也发现了她说他计较输赢，她竟也是。
快两点钟时穆之锋来了，她的恍惚状态结束，应当地猖狂起来。
他没让她影响，诚恳地表达歉意，也将原委交代清楚。
她懂了能谅解了，却口是心非地说出绝不原谅！但她嘴角忍不住挑起的笑意活生生让他逮着，他知道她其实原谅了他。晚安曲响起前，他用温柔击毁她的假装，让彼此都发觉了很在乎对方……
坐到「黛儿酒吧」打烊，穆之锋送黎伊妮回家，跟她在公寓门口下车。
「我能上去坐一会儿吗？」穆之锋问。
黎伊妮瞪他。
「我不会进你房间。」
她还瞪着他。
「伯母在家不是吗？我只是想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他说得白些。
「为甚麽？」
「就是想看。」
她让他上去、让他翻看那本泛黄的相本。
今夜王丽秀睡得沉，没醒来出来看看，让坐在沙发上陪穆之锋看照片的黎伊妮心里乱的，所以没发觉他的目光焦点大多落在黎耀鸿脸上。
「甚麽时候休假？」阖上相本时穆之锋问。
「要做甚麽？」黎伊妮也问。
「我带你去个地方，但路程远，要回来上班的话会很赶，我怕你累。」
「甚麽地方？」黎伊妮好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最近的假刚好就是明天。」
「好。」
「好甚麽！」黎伊妮扁起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穆之锋笑着，「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的答覆令黎伊妮极为不满，好奇一整个晚上等於是煎熬她呀！她得瞪他再瞪他，而她眼神中的怒意让他满眼的炙火渐地销熔。
他的脸向她的靠近，秦黛儿的沙发之说形成画面隐晦地上演在她的脑海，以致他动了一下而使沙发椅面浮了又沉，她惊跳起来，「好！我们明天早点儿出发，你赶紧回家睡觉！」
她赶他走了，好奇心一并，所以今夜很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