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藍空 — 2-14

从那之後,阿晋学长便没再来找我了。

这几天一直在响的手机,也忽然间变得安静,没有半点声音。

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一股莫名苦涩却使我想笑。不惜让他看见我内心的丑陋,这麽做,或许真的让他清醒了吧?

我站在窗前一会儿,最後坐回书桌前打开笔电,进到我在卡门的电子信箱里头。

以往,都会有卡门的客人写信给我,看着他们给我的鼓励,对我的赞美,总能像麻药一样暂时舒缓内心的疼痛,暂时忘记现实,只要全心投入在卡门,投入唱歌,其余事我都不想管,也不想去关心。

是不是,老天终於看不下去,才决定让我从那梦里清醒过来呢?

在拒绝学长的隔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里头尽是谩骂,字字句句里充满鄙视和嘲讽,彷佛是写给不共戴天的仇人。

<fontface="标楷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无耻?有多不要脸?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不会出现在卡门,甚至站在台上唱歌。

难道你忘了你高中时做了什麽事吗?

你根本就没有资格站上卡门的舞台,那里不是给你这种人玷污的。

噢,也许你的良心早就没了吧,不然怎麽可能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做那种事呢?

若是人的话,就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如果哪天,那些喜爱你的歌迷都知道你以前的事,还会想听你唱歌吗?还会继续支持你吗?

我真的很好奇呢。</font>

当时我就这样静静望着电脑,没有惊慌,没有失措,反而出奇的冷静。

却还是盯着那封邮件整整三十分钟。

之所以能这麽平静,也许是因为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在决定站上卡门的舞台那一刻,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了,而这也可能是当初我始终不愿进卡门的原因之一吧?

因为害怕,害怕自己会一无所有,害怕我所珍惜的一切通通都会消失。

可是现在,我又拥有什麽呢?

从前我所重视的,如今又有几个是还在身边的呢?

是不是真的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没资格拥有任何东西了……

拿起手机一看,没有讯息。

联络不到大叔的这几天,我常会不自觉就盯着手机看,甚至怕会漏接他的电话,也很担心他是不是又把自己弄得太累?忙到弄坏了身体。

呆了好久,我起身想去外头透透气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莫莫!」

我一顿,走出房间就看到打工回来的琪琪微喘着气,不禁问:「怎麽啦?」

「我问你,逸光的爸爸……就是草莓大叔,他是在哪家公司上班的?」

面对她这一问,我怔住,「怎麽了?为什麽突然问这个?」

「哎呀,你先说啦,快!」

当我告诉她之後,只见她呆了半晌,喃喃:「……天啊。」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她没回答,只是突然打开电视到新闻台区,之後停在其中一台,「你看。」

我纳闷一瞧,当看到新闻标题跟画面,整个人当场愣住!

还来不及了解状况,房内的手机就响了,我急忙冲去接,却不是大叔而是M哥,他立刻问︰「小空,你朋友父亲的事,你知道消息了吗?」

「我刚刚……刚刚才看到,可是还不了解详细情况!」我惊慌,语气急促︰「什麽宣布倒闭?大叔他的公司……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其实之前我就有听我同学说过,那家公司这几年就有很严重的财务危机,营运方面也出现问题,只是一直在苦撑,直到今天才看到他们正式宣告倒闭。因为之前听你说你朋友的爸爸就在那上班,当时就想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来不及问。」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微颤,脑中混乱︰「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也从没有听大叔他说过……」

「我同学他叔叔,也就是之前跟你提到的,从前也在那公司上班的员工,这两天打电话给那位主任,但据说一直联络不到,让他很着急也很担心。所以我想问你,你这几天有跟他联络吗?」

「没有,我打电话过去,都没有人接。」

「这样啊?」M哥停顿一会儿,感叹说︰「你朋友的父亲……打击应该很大,毕竟在那里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岁月,现在变成这样……一定很难熬。」

我说不出话,喉咙像被什麽哽住似的,想起大叔的脸,就突然觉得一阵晕眩。

一跟M哥通完电话,我马上拿出大叔的名片拨他另一支手机,却显示关机,原先的号码也依旧打不进去。但我没时间留在原地不安,抓起大叔家的钥匙後立刻冲出家门,直接坐计程车过去!

没想到大叔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突然听见这晴天霹雳的消息,让我直到现在仍没有半点真实感,占据心头的担忧和恐慌更是让我的双手不停颤抖。联络不到大叔的这几天,他是怎麽过的?M哥说这几年大叔的公司就已经出现问题,这麽说他一直都在这些压力下过日子?

甚至这段日子,还必须承受失去逸光的痛……

我闭上眼紧抿唇,已经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想像此刻大叔现在的心情。

现在只想赶快见到他,快一点见到他……

当车一停到大叔家门口我就马上下车,但在按门铃那一刻,我却突然迟疑了。

假如大叔他在家,他会愿意见我吗?

要是他不高兴该怎麽办?说不定还会生气……

犹豫将近一分钟,我深呼吸,还是提起勇气按门铃,却没人来应门。我又按了一次,心越来越不安,发现他还是没开我便拿出钥匙。

就算大叔生气也没关系,只要让我知道他好好的……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了。

我开门缓缓进屋去,里头是暗的,方格墙里也没有半点光线。没看到大叔在客厅,却看到桌上出现几罐啤酒跟一些药物。拿起包装盒一看,是安眠药。

我往大叔房门一望,然後过去轻轻敲门。

「……大叔。」我咽咽口水,唤道︰「我是莫莫,你在吗?」

里头没有回应。

我握住门把轻轻开了门,没有锁,一走进去,脚立刻就踩到一滩水。我吓一跳,这才发现地板上除了水滩还有玻璃碎片,眸一抬,就看到有人躺在床上的身影……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呆愣在原地确定真的是大叔躺在那後,便悄悄走到他身旁。

他睡得很沉,却脸色苍白,脸上的胡渣看起来似乎有一阵子没有刮了,而且整个人也明显瘦许多。但看到大叔就在这里,我也终於松一口气露出放心的微笑,然而喉咙也同时一哽,想听他的声音,听他跟我说话,却又不忍心吵醒他,而且也不知道他醒来後,我该怎麽安慰他。

还是……先帮他清理地上再说吧,不然踩到受伤就糟了。

当我转身要出去找抹布的时候,却在开门那刻听见有人唤︰「莫莫。」

我心一震,回头看,大叔仍躺在床上,眼睛却微微睁开,正望向我这边。

「抱、抱歉,我吵醒你了吗?」我一慌。

「没有……」他眼睛一睁一阖,似乎还是很困,声音也含糊不清︰「你要去哪里?」

「地上有玻璃碎片,我想把他们清乾净……」我忧心道︰「大叔,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还好,大概是昨晚失眠,安眠药吃得有点多,所以才一直昏睡,现在也还是没什麽力气。」他缓缓说,嘴角却微微一勾,像在自嘲。

看到大叔忽而露出的笑容,我不禁呆了半晌,最後别开视线低语︰「……没关系,大叔你继续休息,我出去拿一下东西。」

一会儿後,我拿着抹布跟一张报纸进来,接着跪坐在地开始捡玻璃碎片,大叔却阻止,原本气若游丝的声音也加重了些︰「别用手捡,会受伤。」

「别担心,大叔。」我缓缓将玻璃放在报纸上,头也不抬,「没问题的。」

语毕,他就没再出声,却还是可以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清走玻璃後,我拿抹布要将那滩水擦乾净,擦到一半又听见他唤,於是问︰「什麽事?大叔。」

「……你怎麽了?」

「咦?什麽怎麽了?我没事呀。」我笑笑。

「那为什麽要哭呢?」

我一僵,原本在擦地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我抿紧唇,却同时咽到那早已流满面的眼泪。为了不让大叔发现,我还刻意背对他也不抬头,就连吸气都不敢,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来。

「我……没事。」我赶紧将泪擦掉,尴尬地说︰「没什麽,别在意,我没事的。」

「是大叔害你哭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跟你没有关系。」我声音一哽,许久後轻语︰「是我自己……」

「什麽?」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声音微颤︰「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大叔你,也完全不了解你的心情,明明什麽都不懂……也不晓得你背後承担的压力有多沉重、多煎熬,还对你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话,像个笨蛋一样,自以为可以分担大叔心里的烦恼,甚至期许自己能让大叔开心快乐起来。」

我忍不住失笑,眼泪却又不小心掉了一滴,「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什麽都做不了,什麽也帮不了,只会用嘴巴说得好听,其实根本就没有半点能力,根本无法帮助你……」

语落,我仍不敢回头正视他,不敢面对那双眼睛,只能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傻瓜……」良久,大叔开口︰「怎麽会呢?」

我一愣。

「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他淡淡说︰「我很高兴。」

「……」我愕然。

「大叔口拙,不太会说什麽好听的话,但那天晚上我真的很高兴。」他低喃,「因为会对我说那些话的,你是第一个。」

还来不及反应,头顶就传来一股暖意,来自掌心的温度。

和那晚的暖意,是一样的。

「你不是没有能力,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他说︰「看到你,大叔心里很安心。」

我怔怔。

「真的很安心。」

我当下傻住完全回不了神,只能睁大眼睛像木头人一样呆坐着。

最後,我终於回过头,刚好就接触到那双眸,只见大叔静静对我微笑,一股莫名情绪也在胸口隐隐翻腾着。

而我的眼泪,也在此刻再度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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