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待到月華生 — (十八)

最後他们还是一同先将萧军送回家里。然後曹姨才带着韩浩原、于织,以及那位自称是画司的徐津先生回到家中。

坐在待客的厅堂中,徐津依旧露出非常兴奋的模样,虽然他没有左顾右盼的四处张望,但那眼神里却极有光彩。

直到于织沏来了热茶,他喝了之後才静下心来。但一双眼从看见于织之後,就没有将目光移开过,这种情况让韩浩原不太舒心,但是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默默的低头喝茶。心里却很想叫织儿先回房里去,省得这人当他家织儿是免钱的画一样看着,他不爽快。

喝了一口茶,「那麽徐画司,您今日来访有什麽事情吗?」

曹姨有些明知故问的开口,虽然如此,但她心里却默默期待,这个画司不是要说自己心中担忧的那件事情。无奈人生总是事与愿违,老天爷总是要把人最担心的事情送上门来,穿着青袍的徐津,一开口就直接切入重点。

「我那日躲在树林外,本来是想亲眼看看白额虎究竟有多大、多凶猛。没想到却恰好看见韩少侠跟于姑娘一同猎补白额虎,那情况真是不得了的。我从来也没见过画的东西竟然可以成真,加上韩少侠的勇猛,那大虫怎麽有不手到擒来的道理。

「我是来问于姑娘要不要进画司坊习画,这不得了的天赋,一定要好好训练才可以。日後就是成为首屈一指的画司,甚至成为大画司,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而且画司坊里,有吃有住,每个月还发月钱,教画的都是退休的画司,肯定对于姑娘很好……」

徐津一开口便滔滔不绝,先大大赞赏了韩浩原跟于织一番。说起画司坊的时候,口气里更是非常神气。讲起话来一到激动处就比手画脚的,怕他们没办法理解他想表达什麽。

「……而且不瞒各位,在下姓徐,是画族的人。这届的大画司还是徐家人,但下届是谁可就说不个准,大画司的独生女儿非常没有天赋,拿起笔来恐怕连三岁孩子都不如,小屁孩起码可以画朵花儿,她连朵花都画不出来。」

徐津的眼睛里亮起光彩,紧紧攫着于织的身影。「但于姑娘不同,她有这天赋,进京之後,绝对可以当下任的大画司,这天赋定是无人可及。如若只是屈在这小山城里,难免可惜了她。」

他口若悬河的不断说着。

但于织从他提起大画司之後,心思便飘到九霄云外,全无在此人说的话上。但一回神却又听见他说自己「连三岁孩子都不如」,她虽个性淡然,却不是没有感受。遭人这样当面一说,她实在有些受不住。

即使她非常清楚,这人根本不认识她。在他口中那个毫无天份被贬的乱七八糟的徐致,就是他眼前这个让他吹捧的无法无天的于织。

但于织自然是不会,也不能开口辩解,只是默默的垂下头,让自己两只鞋尖碰在一块,又分开。不断地做着这个举动,想藉由如此来分散一点注意力,而韩浩原则偷偷地从旁瞄着她一眼,一语不发。

从这画司提起徐致开始,韩浩原心里也大概明白他要说些什麽,就是不知道,原来他家织儿在王城里名声这麽差。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微微抬起嘴角,听这人说话其实还是满开心的,这世界上的事情多半就是这样,要是真的老是跟蠢人蠢事较真,那还不把自己气个半死,但要是换个方向想,当成笑话来看的话,这人生处处都值得一笑。

不过看着织儿这样心神不宁,他偷偷地从桌下伸过手,握了握她。两人视线交会,织儿原本还有些烦闷的心情,顿时安稳了下来,对着韩浩原展露了一个浅浅的笑。

这真难得,织儿竟然笑了。韩浩原心想。

这也不是没道理,生活平静时,没什麽可以笑的,她自然就不笑。现在有个外人来,让她心里闷,韩浩原这一动作,给了她安慰,于织就笑了。

说到底,这是落差的问题。

而那头徐津还在叨叨絮絮的说话,终於等他告了个段落,曹姨才开口说:

「徐画司,我想你是眼花看错了,怎麽有人可以下笔成真呢?况且那日夜这麽暗,怎地看得清楚?莫不是把本来做好的道具,看成织儿画的了?我看徐画司的脸色不好,是不是疲惫过度,我这儿还有几间病房,我看今日不妨先在这儿住下,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徐津听见这话,表情严肃的瞪着曹姨,差点就要指天誓地,口气也沉了下来。「在下用生命保证,在下决没看错,这种事情怎麽可能看错。而且在下是个画司,眼力极好,你这是在诋毁。」

韩浩原现下知道曹姨为何要将这人带回屋里,就是怕这人太过激动,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但此时气氛凝重,无论事情如何严肃、多麽紧张,都得先缓过这场面才是。

他脑子里一转,对徐津笑着道:「不如这样,徐画司今晚还是先住下,有什麽事情等到明日再说。现下时辰都戌时了,肯定是累了吧?刚刚我曹姨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方才喝了点酒,讲起话来心直口快罢了。」

韩浩原笑着端起杯子。「我以茶代酒,替曹姨向你赔个罪,请你别见怪。」说完,一口就喝掉了杯子里已经微温的茶水。

徐津是客,本就不好对主人发脾气,方才是一时耐不住性子,又让曹姨说的那话气的失去理智。所以才凶了起来,正在心里发愁,要是这样惹的这个叫曹姨的女人生气,不让于织去王城学画了,那岂不是把一个天才葬送在自己手上。他是万万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正懊恼着,听见韩浩原这样一说,当然顺水推舟的就下了台阶。端起了眼前的杯子也喝光了茶,「没事没事,是在下不好。方才我也喝了一点酒,是我冲动了一点,还请你们千万别生气。这事儿我们就明日再谈、明日再谈吧。」

曹韵并非不明白世事的人,刚刚是她太担心织儿的事情会被传到王城去,尤其这画司,是要将各地风俗画下送进宫里的,也不知道这画司到底画了没有,要是画了,那送了没有?

心里担忧的不得了,这才急着否认,一时忘了还能跟他虚与委蛇的道理,结果却不小心弄得两方面都尴尬。现在韩浩原都把场面圆的这样完美,她再不懂的下,那可就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於是她也接口笑道:「是我不好,我就是一个乡下的医娘,说话直白了一点,乍听这种事情,有点不敢置信。画司大人您别见怪,这就让浩原带您去客房休息,有什麽需要您尽管跟他说就是了。」

韩浩原反应迅速,在这个当头缓缓的站起身来,低声道:「那麽我这就带徐画司去客房休息。」

徐津朝着曹医娘跟于织颔首道谢,跟在韩浩原身後,离开了厅堂。

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要如何说服曹姨让于织去王城中学画,瞧她的样子一点想让于织去的意愿都没有,这件事肯定要慢慢磨才会成。

他心里已经做好八年抗战的准备,以至於韩浩原不管跟他说什麽,他都没有印象,甚至他是什麽时候退出房门都没有注意到。徐津躺在床上,还在心里盘算着说词,却一不小心就失去意识,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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