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錯非錯 — 惱人的糾纏

冉翔未回『蓝血pub』,反先回到天母住处。

他将自己丢进书房内已经一小时,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桌上成叠的信件,随手捞起那最後一张信纸,他凝视着。

时间已晚了吗?

还是他根本不该出现。

在她离开道格育幼院,他便紧紧尾随着她。

透过好友文浩,他得以另一身份接触她,然,她眉眼紧锁,心乱如麻的模样深深影响了他,也知道,他多年来的努力并未减退她心中的苦与怨。

实现了应有的承诺——见她。

明明已经作好心理准备,那个在信里畅所欲言,毫不保留袒露自己的女孩,在见到自己时,定是完全伪装与防备,但为什麽?

在她激烈的态度之下,他竟感到无力。

唉!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那为何心底还会感到微酸呢?

『叩叩』一道细不可闻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他的沉思。

将桌上信纸尽收,他道:「佩芸,进来吧!」

「哥,你还没睡?」轻盈纤细的身子随着声音出现。

冉翔皱起眉。「这麽晚了,你怎麽过来了?」

看着苏佩芸单薄的身子,他起身替她加了件外套。

「天冷了,披着!」在她摇头时,他坚持道。

「哥,你还在为爸爸的案子担心吗?」她的语音隐含不安。

自从知道冉翔准备从文浩哥手中接下父亲的案子开始,她的心就一直恐惧着。

她知道,他会接下这案子并不是为了爸爸,而是他即将面对的『她』。

而那也是她所害怕、担心的!

她怕他见到『那个人』。

冉翔未察她眼底变化,摇头道:「这件案子我已作好准备,我倒不耽心它有何问题,只是——」他顿住,凝望窗外的黑眸瞬间覆上一层闇然。

「是因为她吗?」静望他沉稳的侧脸,她试探性地问。

他不语,她倒也猜了七、八分。

想起冉翔多年来所付出的一切,默默支持着她那个异母姐姐,苏佩芸心底就一阵疼痛。

「哥……你该不会想和她见面吧?!」望着冉翔沉思的脸庞,苏佩芸满怀恐惧。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轻描淡写道。

其实他心里并不想把自己和黎筱柔之间的事情让家人知道。

这不在计划范围内,他不想节外生枝,因为那只会凭添俩人之间的阻碍与隔阂。

她脸一白。「为什麽?你明知她恨我们家里每一个人,为什麽还要见面?你没必要见她不是吗?」

心里的恐慌让苏佩芸按捺不住喊出声,也令冉翔微微一愣。

他皱着眉头回望她。「佩芸,你失礼了。」

「我只是关心你,我不要你见她!」她眼眶微红,任性的口吻里充斥占有慾。

「佩芸,让你住在这里,不代表你可以管哥哥的事情。」他扳起脸孔,不怒而威的口吻令苏佩芸一震。

她知道,只要冉翔有这种表情出现,那代表他已经在发怒了。

她随即收回激动情绪。「哥,能让佩芸问一件事吗?」

「什麽事?」

「如果,」她低下眸,深吸口气。「如果黎筱柔知道你的身份,那——你还会见她吗?」

他掉回眸,眸底霎时掠过一抹谲光。「事实的真象是抵挡不了我要见她的心情,毕竟这是我欠她的。」

但他知道不单单只是承诺而已,是那惊鸿一瞥让他在她身上失了心,而那是不会有人明了的。

他永远记得,一个带着甜美笑容的小天使在他十三岁,不小心受伤,她为他『呼呼』时带给他的感动。

虽是微不足道,但也在他心底烙下痕迹,若非她父亲变心恋上他母亲,对这段小插曲,反变得更加刻骨铭心,牢不可破。

「哥,你对她……该不会是内疚使然,才会想要帮助她、守着她,不愿让她受伤害?」她忍不住脱口问出。

冉翔蓦然转身,目光犀利的扫向苏佩芸。「你翻动我的东西?」

她一吓。「不……我是……前阵子我…我看到你的书房乱了,我只是…只是想帮你整理…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面容,他语调放松。「算了!下次没我的允许,不准乱动我的东西,知道吗?」

「嗯!我知道。」她温驯的点点头,心底仍旧揣揣不安。

「就算是妹妹,也应该懂得尊重他人隐私权,这点,你晓得吗?」他的语气有着前所未有的凌厉,吓得她头只敢低低的。

「我下次会注意的。」她讷讷的道。

「还有,妈和苏叔叔已经回国了,我想大宅子已经有人,你可以回去陪妈了。」

她猛然抬头。

「哥,是不是因为我侵犯了你的隐私,所以你要赶我走?」望着他峻冷的面容,她颤声问。

睇着她,他面无表情道:「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很忙,也会很少待在这里,宅子里有妈、苏叔叔,还有小克,我想你搬回家比较好。」。

「你不回去吗?」

明知是多问,但她衷心希望他能一起搬回去,因为她不想离开他。

冉翔脸一窒,视线投射窗外某点。「那里有你和小克就足够了。」

「哥,你不回去,是因为爸………呃!」她的话顿时被冉翔瞬间冷凝的面孔所打断。

「回房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没多说什麽,他又转过身,沉道。

见冉翔一副不愿再谈的神情,纵使心有不愿她也不敢多问,只能低下头,丧气的走出书房。

望着依然灿亮的夜色,冉翔漆黑双眸底下那层晦暗的郁色——

是没人能懂的神伤。

***

翌日,炙热的阳光透窗,暖暖的照在黎筱柔脸上。

手里拿着一个月後即将开庭的资料,然而,她的思绪却已经飘的好远好远。

紧皱秀眉的模样,看起来似乎为了案件心烦,然,事实上,却是脑中窃留的人影扰得她片刻不得安静。

「怎麽了?」

她的顶头上司——沉亦然,关切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她清秀的脸庞上。

忽闻来声,她蓦然回眸。「没事。」

抬起头,看见沉亦然依然站在眼前望着自己,她不禁疑惑。「沉律师,有事?」

他微微一笑,解除尴尬。「哦,我是来告诉你,下个月初严家大老准备举办一场慈善晚会,如果方便,希望你能腾出个时间来。」

她皱眉。「可以不去吗?」

沉亦然知道她一向独来独往,不喜人群,又不爱交际。

「你可以考虑看看,我想,你一定有兴趣。」他意有所指的态度不禁令黎筱柔放下手中资料,正眼看他。

见她神情一整,他续道:「根据可靠消息,严家也在诈欺案的名单中。」

「嗯。」她低下头,状似思考,片刻後——「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面对黎筱柔乾脆的应允,沉亦然顿感愕然。「你不考虑一下吗?你不是向来最不爱交际应酬?」

「这件案子比较特殊,我想藉由相关人员着手,或许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她简单道。

就算生性不喜人群,但为了工作,她愿意将个人喜好置之度外。

这点,倒是真让沉亦然感到意外极了。

即使是为了工作,能携着她一起参加宴会,他心里其实是兴奋的。

见沉亦然仍伫立在眼前,她又瞧了他一眼。

「还有事吗?」

沉亦然注视她半晌,缓道:「已经接近中午了,你要不要先放下工作,我们一起吃个饭。」

「对不起,我不饿。」现在的她,只想全心放在被自己忽略许久的工作里,不想其它。

唉!又被拒绝了。

沉亦然心中不禁感到有些颓丧,不过,他依然锲而不舍,「那须不须要我帮你带吃的回来?」

「沉律师,」她略一沉吟,才道:「谢谢你,我真的不饿。」

他无奈的苦笑。「好吧!你如果累了,记得要休息。」

「我知道。」她点点头,目光旋即落在资料上,不再抬起头。

见她神情如此专注,沉亦然的眼底霎时掠过一抹失望,没多说什麽,仅是转过身离去。

沉亦然离开後,黎筱柔才抬起头,表情是若有所思的。

面对他的热络,她心里有数,不想多作回应,只是为了不想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感情,对她而言是多余的。

事务所的闲言杂语她听得多,但也从未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她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该另寻工作。

不想多在这类事上打转,她的视线再度调回文件,继续刚刚停顿的部分。

一切,就等案子底定再说吧!她暗暗决定着。

之後几个小时,她依然埋首工作里,连沉亦然回来後,默不作声的凝视她她也毫无所觉。

待她抬起头,外面早已天黑,倦鸟早已归巢。

整个事务所只剩她一个人而已,向来,她喜欢留在最後一个离开事务所。

毕竟,她不须要和其他同事在等电梯的空档中话家常,也不用逼迫自己僵硬的虚应微笑。

揉揉发酸的脖子,她开始收拾着,关掉电源。

在管理员的笑容下,她走出了天厦。

然,当她一踏出大门,眼前那抹熟悉的修长身影令她顿足了。

正在思索该不该掉头就走时,他却走了上来。

「看到我,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要走了吗?」他嗓音隐含嘲谑。

黎筱柔没理会,漠视的掠过他,他却伸出手臂挡去她的去路。

她抬眸,眸中渗出一丝冷光。「你这次又想做什麽?」

冉翔低低一笑,低沉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隔外的诡异,她的身体不禁泛起一丝疙瘩。

这次再见到他,不知为什麽,他若有似无的压迫感,竟困得她胸口紧窒。

她本能的後退,神情不自觉掠过懊恼。「你笑什麽?」

他倾身,轻快的点一下她俏挺的鼻尖。「笑你像只敏感的小猫,为什麽你不放轻松一点,让自己舒服点?」

我看到你就浑身不舒服!

睹气的话未说出口,她硬生生的吞入腹中,只是嗤了声无聊,打算绕道而行。

他一把拉住她。

「你干什麽?」她倏然怒吼,眼底闪烁的火光几乎灼伤他。

「带你去个地方。」他淡道,口气很是坚决。对她的怒视,毫无所动。

「我哪都不去。」甩甩手臂,黎筱柔心底则诅咒着:为什麽她总拿他嵌制的手臂无可奈何。

难道他的手是铁条做的吗?

「你非去不可。」话落,他旋即拉着她走,完全不容她反抗或拒绝。

「我说不去就不去,放开我!」她的冷静全然瓦野,碰到他,她的寒冰瞬间冷怯。

在他面前,她似乎摆不起脸孔,在他的霸道下,她完全失去主控能力。彷佛变成了一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放开我!你听到了没有,我要你放开我!」她忿然大喊。

冉翔更是紧紧的拉着她,丝毫不肯放松。

面对她的叫嚷,他却道:「有时候适当的叫一叫,的确可以纾解紧绷的压力,但是,在大街上,这样叫便有失淑女的风范了。」

黎筱柔听在耳里,气在心底,如果她手上有把刀,她相信,她绝会毫不犹豫的刺进他胸膛。

「你到底要怎麽样?」知道大喊会惹来路人的异样眼光,她声音放低,口气却十分冷冽。「你若再不放开我,我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他轻声一笑。「你的确牙尖俐嘴,蛮符合律师身份,不过,若是随时随地都用这副态度,那就太可惜了,毕竟,约会是不须要口才,只须温柔。」

「你——」她真拿他无可奈何了吗?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他的背影。

彷佛背後长了双眼似的,他劝道:「别瞪我,待会知道我将带你去的地方,你会感激我的。」

「我不——」话未完,他打开车门将她塞了进去。

一样俐落的动作,一样的霸道举止,一样慌张狂乱的心,一样的莫可奈何。

她—黎筱柔,什麽时候变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动物,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倏然,她停止说话,不再反抗。

当车子徐徐行驶在路上,他转头望她一眼,漆黑眸光已敛去戏谑,尽有的,只是一抹不易察觉的忧郁。

空气顿时僵凝,两人不再搭上半句话,直到车子滑入一处园区,里面只有寥寥无几的情侣与夜游的人们。

「下车吧!」他转头凝视着不言不语的她。

她不动。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麽?」冷淡的口吻已没有原先的气愤。

他注视着前方,淡语,「一个寻欢园,是任何人都须要的地方,而你,更是须要,所以我就带你来了。」

她倏然睁大双眼,望着眼前所有景物。

「体育学苑,这里是林口。」她喃喃的念。脑中则回绕着善心阿姨提出寻欢园的那封信。

那时,还曾为信中那些渗透她内心深处的伤痕及激动而震憾不已,继而崩溃,痛哭。

只因善心阿姨透视了她的伤口,无形中抚慰了心底的悲伤,让她一时之间,融化在善心阿姨无微不至的呵护中。

寻欢园。

是啊!那是善心阿姨承诺要带她来的地方。真的来了,她内心的震撼与感动简直是无以复加……

等等!她似乎是遗忘了什麽?

转过头,在看到冉翔凝视的眼芒,她的所有情绪霎时变得无所遁行。

「你……到底是谁?」

他是怎麽知道她和善心阿姨之间的秘密?是巧合,还是……

由於内心的震撼过大,她根本来不及收拾奔涛的心,只能张着错愕的眼瞳瞪着他。

冉翔只是神秘的笑了笑,笑中的苦涩无人能透。

望着他走出车外,她也跟着下了车,慢慢走在他後头。

当他走到一个小山坡,他坐了下来,放眼望着眼前美景。

「这是一个漂亮的地方不是吗?」

「为什麽你会知道这里?」睨着他的侧脸,她的口气不再冰冷,仅存淡淡疑惑。

他回眸,定定的望住她。

「这答案重要吗?」

「重要。」

他再度将视线调向前。「有些事还是不要太执着的好,一旦执着,就太过钻牛角尖了。」

「请你告诉我,我要知道。」

不明白为什麽,心底某个声音告诉她,他知道善心阿姨的下落,他一定知道!

「你是不是认识善心阿姨?」

他微微转过头来。「这对你来说有那麽要紧吗?」

她点点头,表情带着深切的期待。

「你知道她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淡淡的道。

这样的答案霎时令黎筱柔所有的希望全落了空,神情间的落漠明显可见,令冉翔几近冲动的开口说出事实,但他还是压抑了下来。

「坐下来,这里真的很美。不要把自己丢在那团团的迷雾中,那对你没好处。」

她望着眼前的闪烁夜景。

「为什麽?」

「嗯。」他回头看她。

「你觉得夜景真的美吗?」

她的目光未曾自那一条条恍若银河般的灯景移开,思绪却像是透视眼前到达了不可知的尽头。

「有时候美丽也是稍纵即逝不是吗?当你沉沦在不切实际的美丽里,不就像在梦里,一切就是这麽的不真实,一觉醒来,你看到的就不是美丽,而是丑陋、卑劣的现实,你——」

她缓缓转头,凝视着他深邃的黑眸。「还会觉得美吗?」

他深深一恸,因她言语中的绝望,也为她眼中的嘲讽。

她唇瓣逸出一丝冰冷的微笑。「现实往往是残酷的,这一点,你理应比我了解,不是吗?」

「既是如此,你为何又会有感动?」他凝望她,彷佛要探进她的灵魂深处。「如果在你心中,所有事情都是丑陋,不可信任的,那麽,你更应该筑起防御,不让任何人侵入你的领域。」

蕴涵深意的话语浸入她脑中,一时之间,竟叫她感到慌然。

黎筱柔不发一言,惶惑的神情却逃不过他锐利的双眸。

「其实你不如表象般冷漠不可亲近。」他紧盯住她慌乱的眸子,不愿放过她。「你只是不断压抑自己,禁止别人探访你的内心深处,拒绝人倾听你心底的渴望——你渴望爱情,不是吗?」

黎筱柔倏地一震,凝入他漆黑的眼底,恍如掉入一洼漩涡中,即将被威胁、被彻底的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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