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鋼琴之王 — 第二章‧三

马车停靠於林中湖畔附近的小路上,阳光照射上湖面,反耀出璀璨的波光。湖边是一片菌绿的草地,不远处一座小山丘隆起,後方正是围绕着湖泊的树林。

车厢内的卡琳见到这幅景象早已坐立不安,她的双眼闪亮亮地,望着窗外美景,高兴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显露於脸上。

「弗朗茨,你对我真好,我爱这个地方,我真的喜欢!」卡琳搂住李斯特的颈子,红润的小嘴吻上他的脸颊,露出愉悦的笑容。

「下去看看吧,你会发现它更美好的地方。」李斯特笑道。这番话显然是对着卡琳说的,但他的视线却紧紧盯着祝梵辛。後者被李斯特紧迫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看向窗外,正见马车夫正靠近车厢,将车门打开。

马车夫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请李斯特先生与夫人下车。」说罢,又等李斯特跨下马车後,伸手去搀扶里头的卡琳。「夫人,请小心你的脚步。」

卡琳托着他的手,调皮的跃下马车,扑上李斯特的身子。

「亲爱的,不能安分一些吗?」李斯特将卡琳拉入怀中,牵制住她那如小野兔般灵活却不安分的身子。

卡琳嘻笑一声,挣脱开李斯特的怀抱,又跑到一旁野花前蹲下,伸手逗弄白色野花的花瓣。

索菲跟随在卡琳後头下了马车,她见到夫人贪玩的模样,叹了口气,赶紧提醒道:「夫人,别乱碰来路不明的花草,有没有毒都不知道。」

卡琳将白花摘下,拉着索菲对李斯特道:「弗朗茨,我等不及了,先与索菲到湖边看看!」说完,卡琳便在索菲的陪伴下朝湖畔走去,一旁,索菲还不停交代着要她走慢一些。

李斯特望着卡琳与索菲的背影,面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却在这时,马车夫朝车厢内看了一眼,被胡子盖住的嘴唇露出冷笑,不顾里头正准备跨下车的祝梵辛,反手便要阖起车门。

祝梵辛被马车夫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快速地缩回跨出的左脚,但仍比不过车门阖上的速度,她的脚裸被重重的压了一下,吃

痛的祝梵辛用力抽回脚,整个身子跌入座椅之中,脚裸上传来的疼痛感使她紧紧咬住下嘴唇。

李斯特正巧回过头,看着阖上的车门,脸上笑意尽失,他面无表情地问道:「祝小姐呢?怎麽没有下车。」

马车夫被李斯特的质问惊了一跳,回头以轻松的口吻道:「祝小姐?她也一同前来了吗?索菲下车後,我便没见到车厢内还有人。」

李斯特看了他一眼,大步来到车厢旁,用力打开门,将祝梵辛从座位上拉下车。

「显然你人老了,脑子也糊涂了。听着,明天开始你不必再为李斯特家做事了。」他冷冷说完,带着祝梵辛朝卡琳两人走去。

祝梵辛跟随於李斯特身後,後者行走的速度快得令受伤的她几乎跟不上去,眼见自己与李斯特之间已隔上一大段距离,祝梵辛仍却吃力地紧随着他。

前头的李斯特见後头的人没跟上,他回过身,见到对方一跛一跛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你的左脚怎麽了?」

祝梵辛拐着脚,缓慢地来到他身旁,勉强笑了笑,答道:「没什麽,刚才被车门夹到了。」

说完,李斯特的眉头缠着更紧,他沉下眼,扶住祝梵辛的肩,放慢行走速度。「前方的路都是碎石,我带你走另一条平稳一些的路径。」说完,他转了一个方向,转进林中小径上。

「我没有关系的……」祝梵辛说道,却在抬头之际对上李斯特沉冷的眼神,赶紧吞回婉拒的话语,小声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不必等我,我会自己走的。」

李斯特睨了她一眼,抿起嘴沉默不语。

两人走入林子深处,祝梵辛被他抓在怀中,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她从来没有被一名年龄相仿的异性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不由自主红了脸。

「你不喜欢我吗?」李斯特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似乎对我有些生疏。」

祝梵辛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对你带着深深的崇拜。」

「崇拜?」李斯特挑起眉,似乎对她的用词感到有趣。

「是的,崇拜。」祝梵辛强调道:「如同对名人一般的崇拜;我崇拜着李斯特先生的音乐才华。」

「是吗?」李斯特笑起,停下脚步,对上她的视线。「除了崇拜,难道没有别的感觉?」

愣了一下,祝梵辛才讷讷地道:「李斯特先生,不是已经有卡琳小姐了吗?我见你们似乎……很恩爱。」

「卡琳……是了,卡琳……」李斯特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她是个调皮的小东西,令人看了很难不爱她。你说是吗?」

祝梵辛笑了笑。「是的。」

「不过,我所说的感觉亦指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你对我──一名使你脱离乞讨生活的人,似乎是过分冷淡了。」李斯特说道,随即,话锋一转,他问:「告诉我,我开给你的条件,还需要多久才能得到答案?」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祝梵辛小声地答道。

李斯特将她再度拉入臂膀中,又转了一个弯,两人以极度缓慢的速度向湖畔走去。

「马车夫,似乎不太喜欢我?」祝梵辛突然开口问道。

前方已可见到波光粼粼的湖泊,卡琳与索菲正坐在树阴下乘凉,似乎没有注意到站在树林口的两人。

沉下眼,李斯特冷声说道:「无所谓。反正,遭殃的是他自己。」说完,他突然一把将祝梵辛抱起,加快了脚步。

「你在做什麽!」祝梵辛被他出奇不意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惊呼道。

「这样速度快一些,这个时候,湖面很美,我想早点让你看看。」李斯特边走边向祝梵辛解释道。

後者怔了半晌,望着李斯特俊美的侧脸,不禁笑出声。

「什麽事情值得你发笑?」

「你的理由极有趣。」祝梵辛说道。

此时,两人已接近湖边,李斯特抬了抬下颚。「自己瞧一瞧,是不是很美。」

怀中的人朝湖中望去,只见湖上波光如宝石般耀眼地闪着,蓝绿色的湖水很清澈,几乎能见到整片湖底;祝梵辛无法否认,近处看这座湖,与在远处有着天壤之别,却同样美得令人着迷。

「美极了……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清澈幽蓝的湖水。」她不由自主赞赏道。

「是吧?」李斯特笑起来,带着她来到卡琳与索菲所在的大树底下。

「弗朗茨,你的动作好慢啊!」卡琳眯着眼抬起头,笑道。然而,笑容却在见到两人暧昧的姿势後僵持在脸上。「祝小姐,怎麽了吗?」

「她受伤了。」李斯特将祝梵辛放上索菲铺在草地的毯子,替她答道。

卡琳向祝梵辛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来到她身边问道:「还好吗?」

一旁的索菲挤入李斯特与卡琳之间,看着祝梵辛,惊道:「上帝!你的脚裸怎麽搞的?肿成这副德性──」

「我没有事,刚刚下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脚罢了。」祝梵辛露出笑容,撑起身子靠上身後的树干。

「哎!祝小姐,你怎麽如此不小心。」索菲碎碎念了一番,便转身去将篮中的食物一一拿出来。

李斯特听见祝梵辛的解释,不禁愣了一下,他看向她,眉头又微微地锁了起来。

「祝小姐,请好好休息。」卡琳柔柔地说道,便靠上李斯特,在他耳边说起悄悄话。

祝梵辛看着两边各忙各的三人,不由得闭上双眼,跌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钢琴声戛然终止,女孩被父亲推倒在地上,抚着被打肿的脸,她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不敢在父亲面前落下。

「这个音怎麽弹错了?你说!」中年男子大吼道,抓起女孩的衣领,又用力甩了她一巴掌。

女孩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道:「爸爸……对不起,爸爸……请不要打我,我错了……」

中年男子将女孩向钢琴一摔,脆弱的头壳撞上琴角。女孩吃疼地叫了一声,小手揉上发丝却发现伤口已溢出鲜血。

「你这个杂种!不配做我的女儿!」男子见状,仍不罢手,走上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爸爸,对不起……爸爸……」女孩在钢琴旁缩成一团,弱小的身子发着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眼前那称为「父亲」的魔鬼。「求您……不要再打我,求您……」

「你现在给我站起来!坐到钢琴前,将那首曲子再弹一次!」中年男子说完,抓起女孩的头发,将她安置於钢琴前。

女孩的手沾满了血迹,她犹豫着,迟迟无法将肮脏的手放上纯白的琴键上头。

「犹豫什麽?你在犹豫什麽!」女孩的迟疑,惹得中年男子勃然大怒,他大吼着,又将女孩摔到地上,对着她一阵狠打。

「请您不要再打了……我知道错了,求求您,不要再打了……」满心恐惧的女孩猛烈地颤抖着,嘴上不住地喃喃念着求饶的话语。男子却打上瘾般,一双手无法停下动作。

痛苦的折磨好似永无止境般,她近乎昏厥过去,嘴上却仍反覆念着那番话……

「祝小姐!」

一声叫唤,让祝梵辛瞬间自梦中清醒了过来,她感到自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时,祝梵辛的眉头揉起,额上已凝结了豆大的汗珠,她睁开双眸,顶上阳光洒入眼帘,显得有些刺眼。

「我……」抬起头,她望见李斯特温和的褐色眼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你睡着了。」李斯特解释道。

「我又做恶梦了吗……」稍微撑起身子,祝梵辛却仍停留於他的怀抱之中,伸手抹去额上的汗珠,她叹道。

「你时常做不好的梦吗?」李斯特问道。

点了点头,祝梵辛坐直身子,脱离他的怀抱。「最近减少了许多。」接着,她环视四周,问道:「卡琳呢?」

李斯特指向湖边的方向。「索菲陪她去湖边走走。」

祝梵辛朝他所指得位置看去,果然瞧见卡琳正与索菲沿着湖畔边缘走着,她时不时蹲下身拨弄湖水,惹得索菲时常提醒她小心别掉下湖里去!

「我想到附近树林间走走。」祝梵辛说道。

李斯特看了一眼她的脚裸,说道:「以现在的情况,你并不适合行走。」

不顾李斯特的反对,祝梵辛站起身,垂下眼道:「我的头有点晕。」说完,她一跛一跛地朝林中走去。

入了树林,四周瞬间暗淡下来,祝梵辛沿着小径走着,她来到林中的小池塘边,蹲下身,以手做勺,将池水泼上有些躁热的脸蛋。

「好久不见,祝小姐?」突地,身後传来一声男性嗓音,祝梵辛停下手边动作,赶紧回过头去。

「是你!」她惊呼。

对方勾了勾嘴角,同样蹲下身来到她身旁。「祝小姐,为什麽看见我如此讶异?」

「伯爵,你怎麽──怎麽会在这里?」祝梵辛望着眼前的男子──德罗特伯爵,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德罗特伯爵低头笑出声。「在这里,可不能称我为『德罗特伯爵』,我是雷齐维王子。」

「王子……」祝梵辛怔了一下。「我不是在作梦吗?」

「是的。」雷齐维王子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我被带到十九世纪,与您有关系吗?」

「是的。」雷齐维王子不否认道:「换句话来说,是我将你带到十九世纪的巴黎。」

池水沿着她的发丝落下,祝梵辛用手拨了拨刘海,深深吸入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不好意思?」

「这个消息令你感到难以置信吗?」雷齐维王子忽略了她震惊的表情,轻松地笑道。

「是……为什麽?」祝梵辛顿了顿。「为什麽,要将我带到这里?」

雷齐维王子摇了摇头。「很抱歉,我无法告诉你。祝小姐,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一个事实──那便是你被带到这里,并且活在这里。」

听见王子的回答,祝梵辛不禁咬紧了嘴唇,思考了半晌,才充满希望地道:「那麽,你能够将我带回去吗?」

她的问题令雷齐维王子再度摇了摇头。「很抱歉,暂时,没有办法。」

瞬间,雷齐维王子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将她的希望在瞬间剪成碎片,祝梵辛近乎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她望向水中的倒影,那是一张失望又憔悴的脸。雷齐维王子见状,不禁说道:「留在这里,也未必是坏事。」

「未必是坏事?」祝梵辛皱起眉头。「我的表妹被独自留在德国,她从小便是需要被保护的,如今我被带离她身边,她该如何是好?」

「祝小姐,你担心太多了。现下,你只需要好好适应十九世纪的生活。」雷齐维王子说道。

祝梵辛叹了一口气,她知道雷齐维王子说得对,现在她该担心的是自己。「王子。」祝梵辛站起身。「既然是你将我带来这里,我相信你一定有能力将我带回去,我不明白无法回去的原因,但是,请你务必尽快将我带回去。」

说完,她朝雷齐维王子欠了欠身,拖着左脚一跛一跛地朝湖边走回去。

雷齐维王子的目光随着祝梵辛的身影看去,他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才默然说道:「只怕,最终不愿离去的人会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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